第七十四章 時光匆匆,又是一個新學年
1998年6月-2000年底
六月來了。
青華中學新一年的自主招生像去年一樣又開始了。
這與往年沒什么不同,對于馬上就要從一年級晉升到二年級的我們真的沒什么不同。
這都是一些廢話,但我想說的是我們的確為即將參加考試的學生做了一件大事——大掃除,堪比新年的大掃除。
我們清空教室里所有的課本、練習冊、小鏡子、小梳子、瓶瓶罐罐等等雜碎。
幾個人,又無比認真地爬到窗臺擦每一扇玻璃窗。
單飛像個監(jiān)工一樣走到我身邊“玻璃咋越擦越模糊,沒吃早飯嗎?”
我居高臨下,蔑視他“掃你的地去!”這么一扇大玻璃擦得我手都要磨出水泡了,怎么能說我沒全力以赴!
幾個男生把課桌、板凳推來推去,弄得教室轟隆隆震天響,以小學生才有的風采與執(zhí)著清理每一個角落,并在勞動中辯論著,打鬧著。這次沒有一個人偷懶?;?、開溜。
畫室里沉積在地板縫隙中的水粉顏料也被認真地對待,地面煥然一新,干凈而明亮。用來接待外賓估計也就這個標準了。
奇怪的是我一直記得那些動人的場景。也許這不是純粹的大掃除,而是出于關(guān)懷,出于對學弟學妹的愛。
陽光從玻璃窗橫掃進畫室,強烈而明亮。這一幕是從建校起就司空見慣的場景,親切得讓人歷歷在目在這里畫的每一幅畫。一幅,一副的畫由彩色變成黑白,又突然消失不見,恍如隔世。
我和單飛在靜物臺肩并肩坐著,目視前方黑板上的粉筆字體“祝賀各位考生畫神附體,一鳴驚人。”
這幾個大字是楊柳青寫的,大氣,高端。
她洋洋得意“黑板空著也是浪費,給考生緩解壓力,沒準還能落個人情,如果哪個小子在我的鼓勵下考了個全年級第一,人家還不得拎著禮品來五班報恩呀?!?p> 我打趣她“醒醒吧,人家認識你是誰呀?”
“在青華有幾個人不認識我楊柳青的?”她像個老爺們一樣拍胸脯。
我和單飛大叫:“我去!”
短暫的假期結(jié)束,從新返回校園,我們已經(jīng)從一年級升入到二年級,曾經(jīng)熟悉的一五班從教學樓一樓位移到二樓。
我伏在課桌上,預習英語課本,同桌楊柳青抱著一本新概念作文看……新學期開始,大家好像協(xié)商好了一樣,要重新做人,努力學習。
老班帶進來4個新面孔,三個男生,一個女生。
一看,就是轉(zhuǎn)校生。每年青華中學都有一部分來之重點高中的學生。在殘酷的高考競賽中,家長認為學藝術(shù)是一條通往大學的捷徑。
其實這對于沒有繪畫基礎(chǔ)的轉(zhuǎn)校生也是一個極大的挑戰(zhàn)。他們需要具有極高的天分和比其他同學付出數(shù)倍的努力才能在短短的一年多的學習中,拿到專業(yè)考試的通知書。
一般,他們報考傾向師范類的大學。這類學校對文化課成績要求高,專業(yè)成績相對沒那么嚴苛。
這個時候也有走的人。不記得哪一天,五班少了兩個。一個男生因為年齡滿18歲,心中始終有軍人情結(jié),堅定地應兵入伍,成了一名軍人。另一個至今不知道為什么退學,又去了哪里。
這些半路出家的轉(zhuǎn)校生,幾乎都學美術(shù),所以我們畫室里人越來越多。
終于,鵬宇說服媽媽,放棄藝術(shù)師范學校,轉(zhuǎn)到三六班,和王依涵同班,準備參加明年的高考。
他和其他轉(zhuǎn)校生不同。他是青華挖來的——段副校長親自拎禮品登門拜訪才從鐵中那里搶來。
像他這樣文化課優(yōu)秀,專業(yè)課突兀的學生在青華鳳毛麟角,對于這樣的學生青華和鐵中都不愿放棄,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爭取。
的確,他是一個學霸,短短三個月,高三的第一次模擬考試竟然考了個全年級第一名,引起不小的轟動。
這是第一次藝術(shù)生超越普通班的學生考年期第一,并且還是一個轉(zhuǎn)校生,校長在表彰大會上足足夸了十分鐘。
是的,他從沒放棄參加高考的夢想,一直在自學高中課程。
鵬宇告訴說,那個在藝術(shù)師范躺在地下休息的學哥被鐵中挖走,考上了中央美術(shù)學院的油畫系。
那個學哥得投入多大的力量,才能考上那么好的學校啊。
五班的美術(shù)生都在畫室寫生。只有李丹丹一個人坐在教室里孤獨地看書,然后,默默地研究右手受傷的手指。
昨天晚上回家,她找家里的切菜刀削蘋果,迷迷糊糊,手指劃在刀刃上,頓時鮮血直流。
她痛的慘叫,比殺豬聲都慘烈。
嚇得她爸爸、媽媽急忙奔到廚房,白色的地板磚上滴的都是鮮血,紅紅的,場面因太過血腥,不忍描述。
他爸爸看見女兒流這么多血——足以打濕一面小紅旗。嗅到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幾乎暈倒。他慢慢地倚在廚房門口的墻壁上,臉色慘白,精神渙散,似乎要等待李丹丹媽媽救援。
李丹丹說,她爸爸有暈血的毛病,但沒這么厲害,今天,場景實在有些慘烈,引起了他強烈的生理反應。
還是她媽媽反應快。一邊罵他爸爸無用,一邊幫李丹丹使勁捏住手指,阻斷血液的流動。
“你他媽是當?shù)膯??孩子都傷成這樣了,還在那里裝暈?!?p> 她媽媽平時不會這么粗魯,對家人很有耐心,也許是過于擔心。
她被媽媽緊急送到醫(yī)院,爸爸打起精神,跟在后面。
她手指傷的很重,手指肚削的幾乎露出了骨頭,到醫(yī)院急診科縫了好幾針。
醫(yī)生給她做了皮試,結(jié)果破傷風過敏。今天早晨她還在吃用偏方煮的雞蛋——據(jù)說,槐樹枝熬成水煮雞蛋,可以預防破傷風感染。
李丹丹的確有點煩躁,不是因為不能到畫室寫生而煩惱,是因為不能去太行寫生而焦慮。
一個人,一生中,能有幾次全班一起去遙遠的太行山寫生。
在青華中學,只有高二年級的美術(shù)生有這個特權(quán)。
高一學生剛?cè)雽W,繪畫水平參差不齊,去了也是浪費時間和金錢。
高三的學生,一旦踏進高三學年,瘋狂的美術(shù)考試就要開始了,也沒時間,沒心情去寫生。
所以,青華中學只有高二年級的學生,會留下去太行寫生的美好記憶。
于是,她跑到張老頭的辦公室,保證自己可以去寫生,還有兩天那,一定會沒有問題,醫(yī)生都說了,這是外傷,好的很快。
張老頭有些詫異,潛臺詞:“這孩子,什么時候變得愛畫畫了?”
其實,張老頭的懷疑是有道理的,李丹丹醉翁之意不在畫畫,在乎太行的山水嗎。
李丹丹說話的時候眼神閃爍,明顯在撒謊。
的確,醫(yī)生說不是醫(yī)生說,是李丹丹說。
那晚醫(yī)生是這樣說的:“回家以后,要小心點,不要粘水,感染。盡量不要碰它,保持干凈?!?p> “那可以握筆嗎?”李丹丹問。
“最好一個星期內(nèi)不要寫字,你的傷口太深……”
“我,我……”李丹丹我了半天也沒說出,還是把“我要去太行山寫生”咽回了肚子里。
教室里,大家討論太行寫生的事情,聊個沒完沒了。
甲李淘和溫彥良跑到藝苑畫廊去買了好幾本風景寫生的書,在教室里傳閱,大家紙上談兵的議論風景畫的技法。
光顧過秦嶺山區(qū)的的楊柳青繪聲繪色地講金絲猴與游客的互動趣事,還從家里拿來她與猴子的合照。教室本來就有些躁動,被她把氣氛烘托的更熱烈。
音樂班的同學心癢難耐,蠢蠢欲動,恨不得也要和我們一起去。
班長在收錢,是我們?nèi)ヌ猩阶∷藓统燥埖馁M用,七天200塊錢。
趙寧寧也湊了過來要繳費,被班長以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婉言拒絕。
“音樂生,不要急,再等等,哥下次一定組個團帶你們?nèi)??!?p> 班長笑的一臉鬼嘻嘻。恨的溫芷墨和林依倩要往他身上砸調(diào)色盒。
正在滕序被音樂生圍攻的時候,李丹丹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了過來:“滕序,滕序,我來交錢了?!?p> 班長一把把錢推了回去“錢留著看病花,你不能去?!?p> 李丹丹橫眉冷對“我是美術(shù)生,為什么我不能去?”
沒等班長說活,幾個音樂生就開始起哄“音樂生不讓去就算了,美術(shù)生不去,天理難容!”
“不是我不讓你去,張老頭說,你去就是大家的負累。萬一,你手感染了,山溝里沒有醫(yī)生,不安全?!?p> “太無恥了,竟然詛咒丹丹!”楊柳青沖了出來,一副為民除害的姿態(tài)。
滕序的善良舉動引起了全班的共憤,特別是音樂生的罵聲幾乎把他淹沒。嚇的班長連連后退,乖乖收錢。
李丹丹的太行之行并沒有成為班長預言的那樣成為大家的負累,而是成為了他自己的負累。
如果班長此刻能預測到自己將在未來的七天,成為李丹丹免費的包身工,不知道他會不會后悔自己此刻的偉大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