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玄要說起來,也算得上是卓家年輕一代里的翹楚,他在用毒之術(shù)上雖不是最拔尖的,但他沉迷于機關(guān)術(shù),先前便考入了天字齋,卓家本家也是欣喜不已,若能習得機關(guān)術(shù),再配上他們的技藝,一手下毒的功夫豈不是更上一層樓?因此卓家對他寄予了厚望。
只是他心氣甚高,結(jié)業(yè)課考時,所選的機關(guān)甚難,竟是接連幾次都未通過夫子們的考核。
千機堂雖是四大世家支持所創(chuàng),但在機關(guān)術(shù)上向來嚴苛,哪怕卓玄是卓家本家的公子哥,本也應離開千機堂,從哪來回哪去。但卓玄不肯,如此未結(jié)業(yè)便回卓家,估計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他求了好幾日,孟堂主這才勉強同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卓玄因此又回了天字齋,同蘇籬幾人一道,再學一次。
同司徒近、陸蘇葉還有沈堪在一齋還好,但蘇籬和于春風是什么人?
蘇籬有孟修云的保舉,卓玄認了,且蘇籬是一介女子,他不同她置氣。但于春風,一介江湖人士,也能同他在一個齋舍共同習藝?
孟修云說到此處,略作停頓:“你莫往心里去。你不比任何男子矮一頭?!?p> 蘇籬本聽得入神,心里有略微不爽,但應是未流于面色,難道孟修云竟察覺到了,她難得松快了些,微微仰頭:“好。”
見她豁達,孟修云攏了攏胸前的衣襟,接著往下講。
這次千機堂廣招弟子,到了最后幾輪比試,卓玄便暗中留意,有沒有厲害的,萬一將他的席位擠了下去該如何?好在最后除了他,天字齋只招了五人,其中便有他不屑的蘇籬和于春風。
卓玄對氣味十分敏感,于春風勝出時,他便留意到他身上的熏香味。
這便巧了。卓玄最近除了搗鼓機關(guān)術(shù),用毒之術(shù)也不敢落下。許是他運氣好,他偏偏在偃月城外的山崖上,發(fā)現(xiàn)了一株星觀草。他不知這星觀草是否真如古籍記載那般神奇,便將它搗煉制成了粉末,打算試上一試。
他正頭痛要在何處試,于春風的熏香闖入了他的視線。
他本想著,去于春風房中下毒,可于春風同那小師弟幾乎形影不離,且于春風甚少出門,眼看要開課了,卓玄硬是沒有尋到機會。
卓玄決定鋌而走險,在眾目睽睽之下下毒。
此招看似兇險,但反而能洗脫嫌疑。眾人都道他擅毒,他恰好可以以此為借口,要么說有人陷害,要么咬死不認。
且他有信心,星觀草的秘密,一般人發(fā)現(xiàn)不了。就算是卓家人來,他早就消除了證據(jù),城外山崖上也沒了。
于是,那日他趁大家伙不注意,在路過于春風桌邊時,將毒下在了書冊內(nèi)。
一切如他所想,甚至超出了他的預料,星觀草之奇效,令人嘆為觀止。卓家的弟子一時半會也沒有察覺分毫。
他本以為除掉了于春風,他會頗感痛快,可是事與愿違,他非但痛快不起來,反而日益覺得煎熬。
他想過自裁,但又有些不甘心。他先前的結(jié)業(yè)功課還未完成。他一直想設(shè)計一個能替人換血的機關(guān)。此換血同卓家用過的一命換一命,甚至幾命換一命不同,乃是他有一日見著山里獵戶想飲水,便等著水里的雜質(zhì)沉淀下去有感而發(fā)。
若他能將中毒之人血中的毒素過濾掉,該如何?
體內(nèi)來不及,那便將血取出來,再放回去。
只是此法兇險,絲毫不輸給換血,他雖有了想法,也將機關(guān)做了出來,但一直沒遇到中了重毒之人來驗證。
這也是他一直過不了夫子們那關(guān)的緣由。夫子們也曾好心勸他換個功課,總不能一直等到有人中了重毒吧?
“其實也有夫子擔心,卓玄會不會哪日迷了心竅,故意下毒害人好通過考核?!泵闲拊戚p嘆了口氣。
聯(lián)想到卓玄尸身口鼻處的血,蘇籬將披風裹得更緊了些:“難道他給自己下毒了?”
孟修云緩緩點了點頭。
蘇籬瞪大了眼,月色映在她眸中,更為清亮。
卓玄在信上寫道,他自知罪大惡極,希望以此來贖罪。他這機關(guān)先前已拿雞血試過了一次,便是給雞下了毒,篩過一次后,雞血里的毒被除盡了。想來用在人身上,也能成功。但他存了死志,決計只濾過自己身上的毒血,不再輸回。屆時眾人可查驗濾過后的血,便知他成功了。
如此一來,便是替卓家立了大功,希望族中善待他的爹娘,不要將他逐出族譜。
孟修云言畢,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一時間,風聲從耳邊呼過,樹葉子刮的呼呼作響。
“回去吧。”孟修云囑咐道。
蘇籬總覺得孟修云所述,有哪里不對勁,她心里又亂了起來,一時半會說不上來。
“好。有什么明日再說。我……”她不知該不該提,罷了,要是不說出來,估計真的整夜都該睡不著,“我覺著有疑點,那機關(guān)有問題,但究竟是何處有問題,我還得再理理……”
“蘇籬,不管想到什么,都不要輕舉妄動?!泵闲拊贫⒅碾p眸,語氣沉重。
蘇籬恍了神,身子不自覺往后傾了傾,眼前的人突然如此陌生,他也知道些什么?但瞧這語氣,他估計是不會說了。
她突然煩悶了起來,為何他就默認自己會輕舉妄動,難道在他心里頭,自己就是如此沉不住氣?她也存了些僥幸,孟修云許是擔心自己,才如此叮囑。蘇籬晃了晃頭,他怎會擔心自己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棋子,先不提袁風,就連卓玄如此的貴公子,也可以為了所謂的大局死得不明不白,何況自己一個不知何處來的農(nóng)戶女子。
他只是擔心自己攪局壞事罷了。
爹娘一直教導自己,人命最重要,可到了這些權(quán)貴眼中,人命究竟是何物?起先以為孟修云許會有些不一樣,但眼下看來,究竟是什么讓自己產(chǎn)生了如此錯覺。
孟修云從就未真正答應過,會幫袁風,只說是釜底抽薪,順道能解決。眼下,他同樣沒有義務幫卓玄。
自己也沒有立場生氣。她默默嘆了口氣,只有強大起來,才不會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說得對,自己是不能輕舉妄動,蘇籬冷靜了下來。
不管如何,自己得先理出頭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