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路同行
腳下的土地干裂,四周連野草都瞧不見,頭頂上的烈日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姐弟三人沿小路走到村口,卻發(fā)現(xiàn)那處候著不少人。
上望村幾乎是全員出動,除了尚在襁褓的嬰孩和連炕都下不了的老人外,近小百人都擠在村口,瞧見姐弟仨,一窩蜂都涌了過來。
“阿寧。”郭勇走上前,視線掃過姐弟仨干瘦的臉,眼眶不禁有些發(fā)熱,“村里沒出過這檔子事,叔伯嬸子們也傻了眼,眼前大家日子都難過,卻還是盡力給你們湊了些東西?!?p> 郭勇手里攥著個布袋子,一遞過來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是村里人湊出來的銅錢。
姜寧認(rèn)得這人,方才在破屋里頭一個同自己說話的人便是他。
既是村長,又瞧著是通情達(dá)理的人,姜寧態(tài)度也軟了些,輕聲推脫道,“郭叔,這使不得,酷暑成災(zāi),大家都要留著銀錢,把日子給過下去?!?p> “拿著吧,都這個時候了,甭跟叔伯犟了?!惫聦⒉即尤M(jìn)她手里,背過身去抹眼淚。
前頭與郭勇嗆聲的年輕婦人走過來,冷著臉往她手里塞了個布包,眼眶余紅未消,有些難為情道,“我們家什么也不剩了,只有一些麻衣破布,我昨兒給你們趕出了三條薄毯子,夜里別直接睡地上,對身板不好,老了都成毛病。”
說著,她似是又要垂下淚來,“我前頭說了幾句難聽話,你們姐仨別往心里去,往后到了嶺山,可不能因著誰兩三句話就想不開了!”
姜寧捧著布包,手里還拎著袋子,只覺得這些東西有千斤重,即便她并非原身,沒從小受過這些人的恩惠,眼下竟也覺得眼眶發(fā)燙。
“多謝嬸子?!苯獙幊读顺蹲旖?,旋即看向周圍,輕聲道,“大恩大德,姜寧日后定會挨個還上。”
郭勇使勁抹了把眼淚,擺手道,“走罷,還什么還?老李家兒子上京趕考的時候,大家也是這么一家一戶湊出來的盤纏,如今到了你們姐弟身上,這規(guī)矩也變不了?!?p> “走罷,傻娃娃們,一路……平安啊?!?p> 姜寧掀起眼簾,將在場眾人的模樣一一記在心中,轉(zhuǎn)過身去,一手拉著女娃,一手拉著男娃,趕往鎮(zhèn)上。
直到姐弟三人的身影化作一個小點(diǎn)消失不見,上望村才隱隱傳出哭聲。
路上,姜恒突然腹痛難忍,捂著小肚子就跑去了不遠(yuǎn)處方便。
見他如此,姜寧心里頭才稍稍安穩(wěn)了些。
想來應(yīng)是那碗水起了點(diǎn)作用。
“大姐……”姜巧聲音沉悶,一直扭頭望著村子的方向,小聲道,“我們是不是沒有家了?”
姜寧垂眼瞧著她,默了一瞬,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低聲道,“只要我們?nèi)齻€還在一起,哪兒都能是家?!?p> ?。?p> 景河鎮(zhèn)
姐弟仨一丁點(diǎn)兒時辰不敢耽誤,趕了半日,終于尋到了鎮(zhèn)上的衙門。
看門的衙役上下打量著他們,半晌,轉(zhuǎn)身就去通報。
不出半個時辰,戶籍被消,姜寧手里多了份流籍文書,上頭的印泥都還未干透。
站在姐弟仨跟前的是模樣相似的兩兄弟,稍胖些的叫田毅,稍矮些的叫田更,是領(lǐng)路的衙役。
景河鎮(zhèn)幾十年沒出過流放的犯民,田家兄弟瞧著姐弟仨也新鮮,壓不住好奇。
一路上,田更嘴里嘟囔個沒完,托他的福,千里之距,好似也沒那么枯燥難熬。
“大妹子,你們姜家可出了個了不得的人物?!碧锔沉搜劢獙帲瑝旱土寺曇舻?,“謀逆,那可是死罪呀,幸虧沒得逞,當(dāng)今皇帝又仁德,不然怎會只落個流放?”
姜寧沒理他,眼底悄然閃過一絲譏諷。
哪個做君王的會有這般氣量,能容忍座下臣子生出反叛之心?
姜家主族無端被抄,上位者給安了罪,卻不敢依法懲處,還扯上什么仁德……說這里頭沒貓膩,她自然不信不服。
“你閉上嘴吧?!碧镆愕伤谎?,眼里滿是警告,“這兒離嶺山還有十萬八千里,你在這說個不停,到時渴了餓了,可沒地兒給你整吃喝去!”
田更急忙抿緊了嘴巴,生怕自己再多話。
不知走了有多久,最后一抹霞光即將被吞沒,前頭又出現(xiàn)了一伙人,人有八個,六個御軍圍著中間兩個男子,八人臉色都不怎么好。
走在后頭的男子模樣生得俊,絢麗的晚霞落在他的側(cè)臉,面如無暇白玉,眉眼疏淡,身材頎長,一襲素衣,如今微彎著腰,唇角時不時溢出兩聲咳嗽。
“咳咳咳,又開始咳!”領(lǐng)頭的御軍猛地回過頭,眼里滿是嫌惡與不耐,“出來半月了,沒一日是安定的,讓人聽了心煩!”
男子眼睫輕垂,一言不發(fā),像是遭受了極大的打擊,對什么事都提不起反應(yīng)。
見狀,一直守在他身邊的年輕男子頓時火了,指著御軍罵道,“大膽,你睜開狗眼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誰!”
“還能有誰?階下囚罷了,如今,還敢跟我們擺貴人的譜兒?”御軍嗤笑一聲,瞧著跟前的男子,滿眼不屑,開口挑釁道,“難不成,還以為自己是京中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順安王?”
聽到最后三個字,男子長睫輕顫,總算是有了一絲反應(yīng)。
田更忍不住咋舌,小聲低語,“哎,那就是東京傳得神乎其神的小王爺?”
“住嘴?!碧雉耷浦菐兹说姆较颍嫔?,“此事我略有耳聞,順義王擁兵自重,意圖謀反,年紀(jì)最小的順安王站錯了隊(duì),一并獲罪。”
小王爺……
姜寧遙遙望著他的方向,眼底漫上疑色。
不知怎地,似是心有所感,男子慢吞吞抬眼,與她的視線交匯,只一瞬,又緩緩移開了眼。
“頭兒,還有旁人瞧著呢。”后頭的御軍上前,攔住那人的手,朝著姜寧一行人的方向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
聞言,方才滋事的男人順著他的視線望來,朝著田更招了招手,揚(yáng)聲道,“那邊兒的,過來說話?!?p> 人家穿著戎裝,田更哪敢不給面子,立馬屁顛顛跑了過去,“軍爺,您找我?”
那人打量著他,神情高傲,“叫什么名字,從何處來的,又做什么去?”
田更咧嘴傻笑著,小聲道,“草民田更,景河鎮(zhèn)人,去嶺山押送流民?!?p> “嶺山?”
幾個御軍相視一眼,主意就打了出來。
“我名宋剛,是京中來的,也是得了令押送罪犯去嶺山,既然路途相同,你們就跟在我們身后,免得遇上匪賊朝你們動手?!?p> 宋剛目光透過他,望向不遠(yuǎn)處的姜家姐弟。
姜寧沒錯過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狡詐,攥著弟妹的手緊了緊,將兩個娃娃拉到自己身后,擋住了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