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瑟西夫人
“殿下，凱瑟琳小姐到了?！?p> 凱瑟琳忐忑不安地跟著女官行走在艾倫三世寢宮外的行廊上。
行廊的周圍種了大片的夾竹桃，花瓣飄落在雨后潮濕的地面，凱瑟琳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它們一起掉落在泥濘的地上，惶然地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女官把她帶到一幢巍峨的宮殿門口，蒼白的大理石雕像在陰冷的日光下閃著黏膩的光。
她聽見女官對著門口的空氣說話，殿內(nèi)靜悄悄的，無人回應(yīng)。
女官回頭看了凱瑟琳一眼，有些左右為難。她焦灼地探頭張望，想要找到一個能接手這個燙手山芋的內(nèi)侍官。
但她最終沒有找到。
荷魯斯宮的氣氛跟它的名字一樣冰冷，內(nèi)侍官們最近都找盡一切機會遠離喜怒無常的太子殿下。
女官咬咬牙，一把將凱瑟琳推進了敞開的宮門。
凱瑟琳沒有站穩(wěn)，一下子跌坐在殿前大廳內(nèi)。
大廳的地板上鋪滿了紅色的絲絨地毯，四周佇立著白色的立柱，柱子表面細細的金粉被磨掉了一些，在半明半暗的室內(nèi)閃著曖昧的光。
凱瑟琳抬起頭，入眼是寬大的臺階，臺階的盡頭是一尊莊嚴肅穆的王座。
安德烈斜倚在王座上，一只手撐著臉，擋掉了凱瑟琳直視他的視線，神情晦暗。
“凱瑟琳嗎？”他應(yīng)該在盯著凱瑟琳看，可惜凱瑟琳看不清他的臉。
大廳少有人至，飛揚的灰塵在空中靜謐地躍舞。從殿外透進來的日光很暗，永遠也照不明他們兩人之間遙遙十步的距離。
“跟那個下賤的女人一樣惡心?！彼穆曇羧鐡羰蛴?。
這是凱瑟琳跟安德烈的第一次見面。
……
凱瑟琳睜開眼睛。
從斯特蘭奇沃思伯爵家出來之后，她在飛艇上閉目養(yǎng)神了一會。
帝京已經(jīng)徹底被黑夜籠罩。窗外忽明忽暗的光打在凱瑟琳臉上，刺激得她再次閉上了眼睛。
半夢半醒間，她竟然想起了與安德烈的初見。
她與安德烈的相識，其實與瑟西夫人脫不開干系。
凱瑟琳的母親名叫詹妮爾·克勞德，出生于海拉曼星雷弗力郡的洛米達市，是一個家世不顯的落魄貴族。
她在生凱瑟琳的時候難產(chǎn)而亡。對于她是如何與公爵這樣的頂級貴族相識的，凱瑟琳并不清楚。
詹妮爾死后，亞當沒有再娶。貴族們對這位先公爵夫人的了解不多，也從來沒什么人向凱瑟琳提起過她。
凱瑟琳只在家族的某些相片中見到過詹妮爾。她面目柔和，相貌清秀，看起來并不出彩。
凱瑟琳不太像她反而更像公爵。所有格林維爾家族的人都有標志性的深金色頭發(fā)。
凱瑟琳在公爵與杰瑞洛的漠視下長大。凱瑟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害死了詹妮爾，或許是的。
唯一會關(guān)心她的只有恩尼克與麗娜。而在八歲那年，恩尼克與麗娜也離她而去。
先皇艾倫三世的寵妃瑟西夫人，在那一年帶走了凱瑟琳。
提起瑟西夫人，一些熟知宮中秘聞的貴族無不恨得咬牙切齒。
先皇艾倫三世于斯威格星巡游時，對出生不明的瑟西夫人一見鐘情并帶回帝京，從此盛寵十年，直到先皇駕崩。
瑟西夫人性格張揚，行事霸道，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但無奈艾倫三世就像著了魔一樣寵愛她，彼時還未登上皇位的德麗莎皇后也屢屢在她面前落入下風。
先皇死后，瑟西夫人就失蹤了。當時皇位的爭奪異常激烈，德麗莎無瑕顧忌一個光有寵愛并無實權(quán)的妃子，是以瑟西夫人的失蹤并沒引起太大的轟動。
畢竟，除了死去的艾倫三世，也實在是沒有其他人喜歡瑟西夫人。
凱瑟琳卻說不清自己對瑟西夫人是什么樣的感情。
在凱瑟琳八歲時的一場宮宴上，瑟西夫人注意到了安靜的凱瑟琳。
她不管不顧地要將凱瑟琳接進宮中撫養(yǎng)，艾倫三世問都不問就同意了。
自此，凱瑟琳在宮中和瑟西夫人一起生活了兩年，直到兩年后發(fā)生宮變，她才被格林維爾家族接出。
但有一點凱瑟琳可以確定，她不恨瑟西夫人。
外人對瑟西夫人居住的麥卡遜宮里的情況并不了解，凱瑟琳卻知道，那時候的瑟西夫人已經(jīng)有點神智不清了。
她經(jīng)常一個人拉起重重簾幕，在簾幕后瘋狂地大笑。有時候，她會突然站起來手舞足蹈，把昂貴的紅酒潑得到處都是。
宮里的內(nèi)侍官偷偷傳言，說瑟西夫人是會迷惑人心的女巫。不然，坐擁圣奧爾本斯帝國的先皇怎么可能看上一個瘋女人呢？
但瑟西夫人對凱瑟琳很溫柔。她總是親自給凱瑟琳準備美味的厚蛋燒和熱可可，教她讀書，跟她一起繡花。
因為瑟西夫人的緣故，凱瑟琳與宮中年齡相近的王子公主們并不親近，她每天都安靜地待在麥卡遜宮中陪伴瑟西夫人。
她總是在瑟西夫人發(fā)狂的時候被女官關(guān)在另一個小小的房間，等瑟西夫人恢復(fù)清醒，她們又會回歸到溫馨的相處模式。
所以凱瑟琳不恨瑟西夫人。她太孤單了，而瑟西夫人跟她一樣孤單。
兩個同樣孤單的人是沒有辦法相互憎恨的。
而皇太子安德烈，應(yīng)該是所有先皇子女中最恨她的一個。
他那時已經(jīng)曉事了，明白一旦瑟西夫人誕下皇子，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于是他恨屋及烏，在一切能跟凱瑟琳接觸的場合瘋狂給她找麻煩，給她難堪。
他們的相識從一開始就蒙上一層憎惡的陰影。
在那個湖邊的下午……
凱瑟琳搖了搖頭，不想放任自己再沉溺在脆弱的回憶中。
她雙手無意識地觸摸著那個淡灰色的盒子，斯特蘭奇沃思夫人的話在她的腦海中盤旋不斷。
目前有太多的疑惑需要她去解開了。
其實她可以現(xiàn)在在飛艇上就把盒子打開一探究竟，但不知為何，始終有一種名為猶豫的情緒控制著她，她不想隨便地把這個盒子打開，這個盒子的開啟需要一個更莊重的場合。
凱瑟琳有預(yù)感，只要打開這個盒子，她可能……可能會再次見到瑟西夫人。
可笑，一個大概率已經(jīng)死掉的人，自己怎么會產(chǎn)生這種想法。
凱瑟琳被自己的愚蠢逗笑了。她輕輕抿了下嘴角，沉悶的神經(jīng)終于感到一點點放松。
終于到家了。凱瑟琳走進公寓，一邊走一邊脫衣服，黑色的絲絨手套和暗紫色的襯裙被她隨意地用腳踢到一邊。
當她彎腰脫襪子時，她的手環(huán)響了起來，有人給她打來了視頻通訊。
她本想置之不理，但她又怕對方是格蕾絲，對格蕾絲的態(tài)度不能如此隨意。
恩尼克將她的手環(huán)遞了過來，她一邊走一邊示意恩尼克跟她一起進到浴室。
如果真的是格蕾絲，用浴室的墻作為背景，凱瑟琳也能找到一個快速結(jié)束話題的借口。
恩尼克將浴室設(shè)備的電源全部接通，一時間凱瑟琳仿佛沐浴在溫暖的海洋中，暖黃的燈光跟融融的水聲洗刷著凱瑟琳近日衰弱的神經(jīng)。
她愜意地閉了閉眼。等到手環(huán)鈴聲差不多快結(jié)束的時候，她漫不經(jīng)心地準備接通。
接通之前她看了一眼屏幕，杰瑞洛的名字跳躍在屏幕上。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的手指按下了接聽鍵。
厭煩幾乎是隨著視頻的接通一起襲來。凱瑟琳非常討厭別人不跟她事先說明情況就打視頻過來，在她看來這是非常沒有禮節(jié)的表現(xiàn)。
既然已經(jīng)接通，那再掛斷就不合時宜了，下次她一定等鈴聲徹底結(jié)束再看要不要給對方打回去。
“嗨，哥哥。在德勒星還好嗎？”
凱瑟琳露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她深金色的發(fā)絲垂下幾縷掛在頰邊，更顯她的嬌艷與俏麗。
杰瑞洛身著少將制服，深金色的頭發(fā)跟白金的制服交相輝映，在他身上呈現(xiàn)出傲人的氣勢。
他大概是坐在星球控制中心里，身后閃動著密密麻麻的電子屏，有人影在他周圍不?；蝿印?p> 看見凱瑟琳接通這個視頻，他松了一口氣。
他將頭更近地低向屏幕，戴白色手套的手撫住疲憊的眉宇。
德勒星堆積處理的事情簡直太多了，他好不容易才能抽空跟凱瑟琳通話，甚至都不是在住所或者私人辦公室。
“嗨，凱茜，一切都還不錯，你呢？”看著凱瑟琳甜美的笑靨，杰瑞洛的嘴角也露出一抹輕松的笑意。
凱瑟琳也笑著，她不明白杰瑞洛現(xiàn)在擺出一副見到她很開心的模樣是什么意圖，他似乎對莉莉安的事情一無所知。
要是真的關(guān)心她，不該在入學典禮三四天后才打來這個視頻。
這個討人厭的神經(jīng)質(zhì)白癡，一個月不見而已，竟然表現(xiàn)得比凱瑟琳還裝腔作勢。
“我也一切都好，哥哥?！?p> 凱瑟琳說話的方式參考了帝國幼兒語言啟蒙的經(jīng)典教學案例，問候完對方“你好嗎”之后，用“我很好謝謝你呢”進行對話，對方再來一個回合那這場沒有營養(yǎng)的對話就該結(jié)束了。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凱瑟琳可以找出一千種將對話進行下去的方式。
但如果對象是杰瑞洛，她認為完全沒有必要浪費這點腦細胞。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兄妹之間的對話氛圍跟他們臉上溫情的表情截然不符。
杰瑞洛愉悅的表情出現(xiàn)了一點裂痕。
“你沒有什么想跟我傾訴的嗎，凱茜？”
傾訴？難道他指的是莉莉安的事？凱瑟琳早就決定要自己追尋答案。從小到大，她從杰瑞洛那里得來的永遠只有鄙視與嘲笑。
“當然沒有，哥哥。您的政務(wù)是如此繁忙，我認為沒有必要拿一些小事來打擾您。并且如您所見，我一切都好?！?p> 杰瑞洛心中浮起的微薄愉悅終于完全消失了。
他感覺自己是一只渴望被撫摸的寵物狗，但那雙預(yù)想中的手始終沒有落下來，他只能繼續(xù)強裝冷淡地繼續(xù)等待。
明明很多次，很多次似乎只差一點了。
他倉皇地看著凱瑟琳，她依然是那么美麗，甚至有空對著屏幕整理一下頭發(fā)，哪怕她很快就要洗澡了。
他努力平復(fù)著自己的心情，又恢復(fù)成慣常見到的那張冷臉。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就先掛了，我這里的確很忙。”
他拿開撫在眉間的手，睨著凱瑟琳的碧綠色的眼睛，想從里面找到哪怕一絲真摯的不舍。
可是凱瑟琳明顯對自己的碎發(fā)更有興趣。
“祝您一切順利，哥哥?！?p> 她毫不留情的摁掉了視頻，利落地將剩余的衣物全部脫掉，轉(zhuǎn)頭走進溫熱的水柱之下。
凱瑟琳不喜歡浴缸，她的浴室是淋浴式的，讓人無比放松。
與杰瑞洛的插曲被她拋之腦后。
杰瑞洛看著黑掉的屏幕，手指使勁攥成拳頭，惡狠狠地捶向黑曜石的桌面。
想要匯報工作的的下屬略帶驚恐地看著他，一面為他平時親和的作風所折服，一面又猶豫著是否不應(yīng)該打擾此時有些扭曲的他。
杰瑞洛閉了閉眼，勉強控制好情緒，僵硬地對下屬咧了咧嘴，示意他可以匯報。
看來是計劃進行得不夠順利，他在心里冰冷地想著。
……
凱瑟琳磨磨蹭蹭地洗完澡，走出浴室的時候她看了一眼時鐘，十一點零五分。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裹上一件純白的真絲睡衣，坐在臥室的梳妝臺前。
睡衣垂下的蝴蝶結(jié)絲帶很長，一層層堆在她的大腿上，仿佛這樣可以帶來一點暖意。
她將那個淡灰色的盒子放在桌上，輕輕打開它。
很奇怪，在將要打開之前百般猶豫，真正打開它的時候，又是那么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盒子里沒有什么多余的東西，只有一本書。
嗯，一個看起來像是書的東西。它的外殼也是鐵制的，泛著淡淡的銀光，上面雕刻著藤蔓與鈴蘭。
卷曲的花草纏繞成一個圓形的復(fù)雜圖案，像是一道鎖，牢牢扣住書本的邊緣，讓凱瑟琳無從打開。
凱瑟琳將這本書抓起來搖了搖，它很小，像是一個小小的棺材。配上它的鐵制外殼，更顯得陰森無比。
“不是吧？這是書還是盒子？”凱瑟琳想要透過那些藤蔓的縫隙仔細辨認一下這到底是什么，但很快她發(fā)現(xiàn)這是徒勞。
明明藤蔓也沒有完全把這本怪書的表層覆蓋，但她愣是沒辦法看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
她招來恩尼克，讓恩尼克為她提供一些鋒利的工具，打算直接割開這些煩人的藤蔓。
但是還是行不通，這些藤蔓看似纖細實則堅硬無比，根本沒法用家用工具割開。
斯特蘭奇沃思夫人總不能給她一個完全打不開的東西吧？
凱瑟琳一頭霧水?？墒菬o奈之下，她只能放下這個小棺材，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