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告別
遠處的天邊,一絲魚肚白像是在這張漆黑的幕布上扯了道裂口,縫隙中漏出的光還在逐漸擴散著。
蘇羨揉了一把自己的臉,僵硬的表情被揉捏出幾分柔和,才躡手躡腳進了屋。
借著窗戶中透出的一點亮換好衣服,她鉆進被子里躺好,身上帶著的屬于夜晚的寒涼剛散,她伴著報曉鼓聲慢騰騰起身伸個懶腰,做出還沒睡醒的惺忪模樣。
竹影來叫她梳洗,簡單打扮過后準備用膳,一切如常,除了只有她知道的兩日之期。
飯桌上,蘇羨久違地認真看著正在用膳的江渙,豐神俊朗的面容配合著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從容雅致,十分賞心悅目。晨曦溫柔的光線作底,給這如畫般的景添了一份暖意。
即便是相處已久,細細瞧來還是覺得驚艷,如此……可惜。
“夫人為何這般看著我?”江渙含笑回望,笑容宛若能將湖水化凍的春風(fēng)。
“是夫君太好看了,讓人忍不住多瞧幾眼?!?p> 江渙聽到這個回答,有片刻愣怔。
與夫人第一次同桌吃飯,他被這句猝不及防的回答驚得面紅耳赤,時隔許久重又聽見,心上有層層波瀾泛起。
她這是已經(jīng)得知假死計劃的突然提前,所以在與他做告別?
也好,免了他還在為如何開口犯愁。
他仍未想清夫人行為彼此矛盾的原因,但時間緊迫,這些已變得無關(guān)緊要。與其讓探究破壞這份平靜,不如維持著這份相安無事。
他已暗中做好安排,假死之計可以利用,但他不會使用影刃閣給出的藥丸和身份。
不論真相如何,將計就計都是不錯的對策。影刃閣所派之人真的是為助他,他的人便只需暗中觀察,確保收尾無虞;而她的目的若是刺殺,他并非無力抵抗之人,到時便可利用刺殺之事作為江渙在這個世界消失的原因。
他的視線迎了回去,注意到她雖眉眼彎彎,卻眉頭微蹙,雙眸不似往常清亮,眼下也泛著淡淡的烏青。
她對離別一事竟這般在意?
陽光的照射穿透了布料與軀體,有絲絲縷縷的暖意在心頭升起。他的目光更加柔和:“夫人昨日未曾休息好?”
“不妨事的?!?p> 江渙的一雙桃花眼中似水的柔情就快要淌出來,瞧得蘇羨低下頭去。
她本來不過可惜多一些,這下好了,他這一關(guān)心,搞得她又心生愧意。
“今晚睡前,我讓下人備些安神的湯藥。夫人還是要注意身體。”
蘇羨聽著,小口咬著餛飩,輕輕點頭應(yīng)著。一個性命不保的家伙還在擔心她睡眠不足,餛飩餡在口中爆開的鮮美汁液都變得苦澀起來。
可是她無能為力,即便她在背棄任務(wù)之時就注定叛離影刃閣,可她無法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組織。她只是一把刺殺的工具,能決定一個人生死的,從來都不會是工具的意志。
她想不出如何救下江渙,甚至不知他因何而死。蘇羨味如嚼蠟,一走神咬到了頰側(cè)的軟肉,突如其來的疼痛久久不散,她用舌尖抵著受傷處,昏昏沉沉的腦袋勉強又轉(zhuǎn)了轉(zhuǎn)。
刺殺江渙背后一定有原因,盡管她未能查出,但梟反常地摻和進來,必定是知道她所不清楚的事情,其中可能就包括殺他的原因。
知道原因,會不會多一點破局的可能?
待用完早膳,江渙出門去衙署,蘇羨回到屋子換上了男裝。
小瓶中的蜜蜂依舊不知疲倦地扇動著翅膀,她簡單喬裝后囑咐了竹影幾句,將瓶子揣好往隱廬酒坊去。
蘇羨藏在隱廬酒坊附近的隱蔽處,深吸一口氣。說不上是因為睡眠不足還是有些緊張,她心臟跳動的砰砰聲比平日里更響亮。
在她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菜鳥時,隊長兼師父老趙教她,當分析無法給出足夠的行動支持,就抓住自己覺得最有可能的線索前進。最壞的可能性就是兜了一圈回到原地,但排除了一個錯誤選項也是行動的勝利。萬一運氣好,沒準就是重大突破。
精巧的瓶蓋被拇指輕輕挑開,兩只小蜂先后撲扇著翅膀“嗡嗡”地飛出來,她暗自祈禱自己的運氣足夠好,觀察著蜜蜂的動向。
白日里算不上跟蹤調(diào)查的好時機。
既要努力在人群中分辨空氣中飛舞的小黑點,又要小心自己的行動不要太過反常引人注意,更遑論空氣中飯香酒香還有人身上的熏香各種氣味混雜,兩只蜜蜂有時也轉(zhuǎn)了向,在空氣中兜著圈不知道該往哪邊。
當蘇羨跟著蜜蜂到了人煙漸少的地方,日頭已經(jīng)到了下半晌,人和蜂都顯出些疲態(tài)。
她趁四下無人將兩只蜜蜂收回小瓶,在路邊找了間茶棚坐下,喝著湯色混濁的粗茶,借著歇腳的功夫讓蜜蜂恢復(fù)精力,打量著不遠處的城門。
看架勢今日是要出城了,她瞇起眼去看天上掛著的太陽。陽光還很刺眼,卻已經(jīng)往西邊偏,距離城門關(guān)閉的時間不超過兩個時辰。
她若是沒能在關(guān)城門前趕回來,便只能趁夜半人員松懈時試著潛入,但她對從城門到江府的巡邏不甚熟悉,如何一路避開是個令人頭痛的事。況且,這樣必定會在江渙面前暴露她不在府上,解釋也是個棘手的問題。
她的指腹摩挲著掛在腰間的細頸小瓶,也不知這兩只蜜蜂還能撐多久,她塞進梟衣服中的小壺也容量有限,會不會因為距離太遠標記在中途斷掉?
蘇羨咬咬牙,喝光了面前的一碗茶,抹去唇上的濕意往城外走去。
時間不多了,她必須相信她有足夠的運氣。
城外干擾變少,蜜蜂尋路的速度明顯變快,她加快腳步,跟隨的同時在心中記著線路。
雙腿越來越重,腳掌麻木又脹痛,看著光線一刻比一刻弱下去,眼前卻人煙漸少不知要走到哪里去,蘇羨想要維持強壓的鎮(zhèn)定越發(fā)困難。
懊惱在心中發(fā)酵,她自言自語嘀咕,她就知道她的運氣一向不是太好,根本不該不自量力寄希望于此。這兩只蜜蜂怎么找了一天也沒找到,是不是迷了路,別跟到最后把她領(lǐng)到一個蜂巢邊上去。
看著天空的藍色逐漸加深,關(guān)城門前趕回去的可能徹底為零。她開始徹底懷疑這個藥粉或者胡商手里買來的小蜂的可靠性,雖說她這樣一邊走一邊找速度慢了些,可是這幾乎整整走了一天!梟是瘋了吧,大半夜不睡覺,和她見完面跑這么老遠?
她帶著滿腹怨氣從一片不大的樹林中鉆出,天已成了墨藍色,她現(xiàn)在要全靠聽聲來辨別小蜂的位置。
當嗡嗡聲在耳邊轉(zhuǎn)了兩圈都不再往前,她懸著的心在一刻徹底死了。
標記真的斷掉了?
蘇羨又累又餓,帶著聽天由命的無奈抬頭向前看。
在大約百米的距離外,那團黑乎乎的影子,是一座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