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嫁
“夫人,主人今日又一大早便出去了?!?p> 報曉鼓聲伴著深沉悠遠的晨鐘之鳴,自城內(nèi)一波波蕩開。鼓聲已過三波,東方那點白逐漸分明,蘇羨才慢慢騰騰起床,還帶著幾分惺忪。
“哦?!?p> 梅香一雙杏眼瞪得極圓,帶著些焦灼,“您都三日沒見過主人了,怎么也不見著急?!?p> “嫁都嫁了,總會見到的?!?p> “可是院內(nèi)人都說……”梅香話只說了一半又閉上了嘴,一張小臉憋得發(fā)紅也沒說出什么來。
蘇羨自然知道她想說什么。
蘇羨是玉京城內(nèi)書香世家蘇家的獨女,作為續(xù)弦,才嫁給剛從信州升遷至京的尚書主事江渙,卻只在新婚之夜見過自己夫君一面。
直到今日,他們夫妻二人尚且只有那一面之緣。
成婚第二日,因著江渙無父無母無兄無弟,他又一大早出了門見不到面,蘇羨直接在床上躺了半日躲懶。梅香叫了她好幾遍,說她至少該把院子里的下人們叫過來立規(guī)矩,她都翻個身假裝聽不見。
雖然她耳力好得很,天蒙蒙亮,那些打掃之人交頭接耳的嘰喳聲就從窗下飄進了她的耳朵里。
“哎,聽說了嗎?昨天晚上,主人和新夫人都沒有同房!”
“嘖嘖,新婚之夜便分房而居,這新夫人的日子恐怕不大好過啊?!?p> “昨日的喜宴也太過冷清,連幾個像樣的賓客都沒有,哪里有官員府上的氣派?”
“我看不是什么好兆頭!就算是初來乍到,主人京中的人脈也不該如此稀薄,不然他一個偏遠之地的縣令,怎么能被提拔成京官?我看這兩位主子,似乎不像尋常夫妻那般親近?!?p> “那蘇家老爺雖無官職,卻也與不少清流名士交好,怎會愿意將獨女嫁來,卻讓她受此冷落?”
“即便老爺官職不高,但畢竟是官家,他家女兒又不能科舉,想要攀附權貴,難免要受些委屈?!?p> “再說,蘇家小姐自幼體弱多病,鮮少出門,這又不是什么秘密。這種身體,怕也不好找什么好人家?!?p> “體弱多???難怪昨夜不同房,怕是連床笫之歡都難以承受……”
幾人嗤嗤地笑。
“也許過不了幾日,咱們府上又要迎來一位新夫人了?!?p> 蘇羨作為當事人,聽得倒津津有味。
會不會有新夫人她是不知,不過聽聞江渙在信州任懷遠縣令時與結發(fā)之妻伉儷情深,怎奈好景不長,那女子進門不到一年便病逝,之后他一直未娶。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適逢升遷至京,想著有個新氣象,也才有了這份新姻緣。
只是看起來,這根紅線的兩端都不情不愿。
或許應該說,紅線的一頭正拿著把剪子蓄勢以待,準備把這段不明不白的婚姻咔嚓掉。
畢竟,嫁來江家是她接到的任務。
目標是殺了他。
蘇羨從床上翻身起來,走到窗前一把推開窗戶,湊成一堆兒的幾人慌忙住了嘴,結巴地向著她探出的頭行禮,“夫……夫人早?!?p> 蘇羨笑瞇瞇點頭,也不說話,一轉(zhuǎn)眼又回到了床上。
這下清靜了,她想。
上班八卦,人之常情,她懶得管。畢竟現(xiàn)在的她也消極怠工。
蘇羨是一個月前來到這個世界的。
那時她還是個為任務熬了幾個大夜,窩在車里等毒販的警察,卻因一枚子彈,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個不明朝代的刺客。
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代號為“鳶”,是個孤兒,被一個叫影刃閣的組織從小培養(yǎng),腦子里除了組織里的日常訓練和規(guī)定條例幾乎什么都沒有。
在她醒來不久前,鳶剛經(jīng)歷了一場失敗的行動。
而蘇羨,沒多少反應時間,睜眼沒過半刻就接到了新的任務文牒。
就這么,她披上了一張書香世家獨女蘇羨的皮,在蘇家緊急集訓詩書禮儀一個月,被打包送上了江家迎親的轎子上。
在蘇羨過去的人生里,她一直是一個好的執(zhí)行者。
但當她穿上紅妝被迎入江府,只一人獨坐在婚房內(nèi)時,安靜把情緒放大,讓她全身上下的毛孔就叫囂著一個字,煩!
莫名其妙的穿越,煩!
交待不清的任務,煩!
戀愛都沒談過的她突然就嫁作人婦,從早上睜眼到現(xiàn)在水米未進,煩死了!
思緒紛亂間,她聽見有腳步聲自遠及近,一步一步,緩而穩(wěn),停在了房門前。一道溫潤的聲音打破靜謐:
“夫人久等了?!?p> “想必你已餓了,我差下人買了些瑞云閣的點心給你嘗嘗,聽說它家祥云酥最是出名?!彼牭接衅髅笾糜谧郎系母O窣聲,“初至京師,宅內(nèi)上下還亂成一團,還請夫人見諒。”
明明從未見過面,這人說話做事卻先帶著幾分親近,也很體貼,竟然還給她帶了吃的。
“今日一整日折騰得很,夫人應是累了吧。你我二人便不再行那些縟節(jié),我先替夫人除了這蓋頭?!?p> 喜簾下那片窄小的光影稍暗了些,面前遮擋倏的被去,一抬眼,她撞進一汪含笑的桃花眼中。
面前之人密而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像是透著枝椏間隙看晴日下的池水,只覺流動的波光更加瀲滟。
這人真是好看。
那些糾纏成團的神思像是被來人的闖入摁下暫停,她緩緩收回對上的視線,暗自打量著。
來人身著深紅色寬大婚服,袍身邊緣以金絲繡著繁復的云雷紋,腰間束著的寬幅錦帶上,龍騰云海,鳳舞九霄,似將脫袍而出,卻又被男子美玉般的氣質(zhì)馴服,貼合在他挺拔修長的身軀上。
他的眉毛濃重,斜斜向鬢間飛去,本是帶幾分剛硬,又偏長了雙看人自帶三分情的桃花眼,凜然之中透著柔美,柔和之中又摻著英氣。
鼻梁高挺,唇色淡紅,嘴角勾著一絲笑,讓人心生親近之意,可又讓人覺得這美不似人間物,不可靠近褻瀆。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想不到江渙竟這般年輕。
她本以為江渙在信州一地已四年有余,便是而立之年也算年少有為,如今看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
“夫君?!?p> 她斂眉垂眼,低低喚了聲。
“夫人不必拘束,府上只有你我二人,無甚講究?!彼拇竭呉恢睊熘〉胶锰幍幕《?,但也不知是光影還是她的錯覺,他的眉宇間似乎總是蹙著一點愁緒。
“日后府內(nèi)諸多事宜還需勞累夫人操持?!?p> 蘇羨微微頷首,只想著怎么有人長得這樣好看,這張臉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看來夫人今日無甚閑談之意,就叫下人伺候你先歇下吧?!?p> “我確實是有些乏了?!碧K羨回過神來,都怪這張臉讓人難以集中注意力,“夫君今日……”
他看她欲言又止,又補充道,“這幾月以來舟車勞頓,我不慎染上咳癥,怕過了病氣給你,近日就不與夫人同住了?!?p> 他面上笑意未減,又像染了些苦色。
蘇羨端著的恰到好處的笑容里卻是多了幾分真心。
“那夫君也早些歇息,方能早日康復?!?p> 當她行注目禮送江渙出門,蔥白的手指拈起一塊他帶來的點心。
恰如其名,這點心狀若祥云,外皮酥軟,內(nèi)餡綿密,咬上一口,舌尖被淡淡的甜意包裹,回味帶著點茶香。那抹清香如一縷極弱的風,微微吹開覆著她真實想法的那層霧,雖只一瞬,卻是被她看清了。
不干了!
蘇羨決定擺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