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芽與穗

　　“怎么了？”看出了二丫的為難，王君梅低聲詢問。

　　“夏丫，能給我瞧瞧你的牌子么？”二丫咬了咬唇，沒有回答，而是目光期艾地望向夏芽。

　　夏芽不明所以，取出一個空白木牌，當場滴血契約。

　　夏芽得意地大聲宣告，“我剛剛新取了個名字！”

　　二丫說不出是什么感受。

　　接過夏芽遞過來的牌子，伸出手指摸索著木牌表面繁復(fù)的字，神情復(fù)雜。

　　“是什么？”她輕聲問道。

　　“芽！枯樹生芽的芽！”

　　“芽？是麥穗抽芽么？”

　　“嗨呀，都一樣……”

　　良久，二丫眨了眨眼，逼退眼底的淚意。

　　語氣略顯艱澀地開口，“夏丫，你何時想的新字，怎的未曾告訴過我？”

　　王君梅已經(jīng)意識到二丫語氣有些不對勁了，可是夏芽還在那兒傻樂。

　　“這名兒好聽吧！一聽就是生機勃勃的樣子！”夏芽有些驕傲地挺起了小胸膛。

　　王君梅嘴巴動了動，想讓恩人別說了，二丫妹妹明顯是吃味了，但她只是猶豫了一下，就被夏芽打斷了。

　　夏芽甩了甩亂糟糟的頭發(fā)，伸出小手，瀟灑地將耷拉下來的劉海撥到一邊，對著二丫擠眉弄眼道：“怎么樣？好聽么？”

　　二丫有些說不出的難過，但夏芽這般問了，她還是誠實地點點頭，只是……

　　“夏丫，你怎會突然想起改名？”

　　“這個啊……”夏芽扒拉了下遮住眉眼的劉海，聳了聳肩，語氣隨意，“你不覺得很酷嗎？”

　　“酷？”

　　二丫不解。

　　“是啊，”夏芽豎起一根手指，“你想啊，從前我們這些村里的女娃子都沒有名字……”

　　“怎么會呢？”夏芽話未說完，就被急于解釋的二丫打斷了，“方二丫、夏丫不就是我們的名字嗎？”

　　夏芽聞言扭過頭來，突然收起面上那副吊兒郎當?shù)哪?，一本正?jīng)地反問：“可那真的算是我們的名字么？不是阿貓阿狗之類的代號么？”

　　見二丫張口又想辯駁些什么，夏芽伸出手打斷她，“村子里的女孩都是按照輩分排序叫這個丫、那個丫的，好一點或許叫春丫、草丫?？墒沁@世上有那么多的二丫，站在大街上隨便喊一聲，你知道哪個叫得是你么？”

　　“我……”二丫啞然。

　　“其實，對于我們這樣的人而言，從未有過真正屬于我們自己的名字。”

　　這句話說完，夏芽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幾段記憶碎片。

　　那是一段被錯亂拼湊成的幼年回憶。

　　一個渾身臟兮兮的小女孩抱著個同樣臟兮兮的破爛玩偶，孤零零地站在荒無人煙的街道，面前是已經(jīng)淪為一片廢墟的福利院。

　　“她”沒有名字，也沒有親人。

　　而在她的頭頂上空，蒼穹之上一片血紅，空氣中漂浮著數(shù)不清的黑色物質(zhì)，它們扭曲著、叫囂著……

　　畫面一閃而逝，短暫地令人不適。

　　夏芽甩了甩腦袋，回憶起剛才腦海里一閃而過的畫面，慢慢蹙起了眉頭。

　　方才那是什么？

　　—

　　二丫看著手中的無字牌，沉默著低下了頭。

　　其實，對比目不識丁的夏芽，她曾經(jīng)也識過一些字，只是后來娘親病倒，她整日忙于生計，早將娘親教她那些的字給忘干凈了。

　　如今，她只對戶籍上的字有些印象，只是戶籍也被她弄丟了，她現(xiàn)在是徹底一個字都不認識了。

　　不過好在她還記得戶籍上爹娘和哥哥的名字。

　　在未曾聽聞過王君梅的一席話前，她似乎從未意識到這世間對女子的不公。就像她也從未意識到她和夏丫這類丫頭其實是沒有名字的一樣。

　　二人的話是那么震耳發(fā)聵。

　　她以前從未覺得二丫這個名字有哪里不好，畢竟村子里的許多女孩都是這種叫法，就連她的好朋友夏丫也是如此。

　　可是自從認識了許多人，她們每一個人的名字都與她和夏丫的不同。

　　空青、君梅、謹之、婉之……

　　這讓二丫感到無比難過。

　　因為她突然想起她那位早夭的哥哥，他似乎并不叫方大郎，在他尚未出生前，爹娘便早早為他取好了名字——“方詡”。

　　世間女子不易，有些女子甚至窮其一生都未曾擁有過正式的名字。

　　她們的長輩在取名一事上草草了事，可是真正伴隨女子一生的，似乎也只有當初那個草草了事的名字。

　　這讓二丫有些難以接受。

　　她清楚知道夏丫在夏家的不受待見，從夏丫的名字便能看出。可是她卻第一次清晰認知到她的爹娘可能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愛她。

　　她與夏丫似乎并沒有什么不同。

　　“二丫，你還好嗎？”王君梅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沒事，”方二丫伸手揩去臉上的淚花，攥緊了手中的那塊有字牌子，淚光朦朧，“夏芽說得挺對的……”

　　“你……”王君梅欲言又止。

　　“君梅姐姐，夏芽，我決定好了，我也要取個新名字?！狈蕉就蝗惶痤^道。

　　“嗯？”夏芽從回憶中抽出神，聞言，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挺好的呀，二丫姐，你要取什么名字？用不用我給你參考參考？”

　　“不用了！”方二丫摩挲著木牌上繁復(fù)的“芽”字，忽然粲然一笑，“夏芽，我很喜歡你的名字?！?p>　　回憶消散，夏芽又嘚瑟起來了，“是吧？我就說我這名取的好?！?p>　　方二丫原本興致盎然的，可是隨即想到她不識字，昂起的小腦袋又耷拉了下來。

　　“這有什么難的，我給你取一個！”夏芽小手一揮，開始轉(zhuǎn)動她的小腦筋，忽然，她腦中靈光一現(xiàn)，“既然我叫芽，那你便叫穗吧！”

　　一芽一穗，是季節(jié)的更迭，也是生命的輪回。

　　嗨呀！她可真是太聰明了！

　　“穗，方穗……”方二丫咀嚼著這二字，眼底漸漸喚起新的神采。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夏芽，“夏芽，我很喜歡這個新名字。”

　　“從此，我便叫方穗！”

　　“嗨呀，一般~”

　　夏芽假裝自己并不驕傲，可是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大。

　　“好了，你們幾個也快過來吧！”見那邊三人還在門口研究玻璃和暖氣，夏芽趕緊出聲招呼他們。

　　沒一會兒，六人的居民牌便辦理妥當了。

　　“記得隨身帶好，日后出入領(lǐng)地范圍可都要靠這個牌子才能進出的。”夏芽不忘叮囑道。

　　雖然目前就她一個人出入領(lǐng)地就是了，而且還因為她是領(lǐng)主的緣故，出入無阻，壓根不需要用到什么居民牌。

　　畢竟系統(tǒng)才是她最大的身份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