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既得利益者，談何無辜

　　她所生活的世界，原來是一本很長，很長的小說。

　　凌霄宗弟子奚爭渡，在百年后將會憑借著一柄血刃，誅盡天下妖邪，在宗門大比中殺出重圍，自此，步步皆是青云路，未來一片坦途。

　　仿佛真是應(yīng)了那句氣運之子一詞，這世間所有美好的東西，似乎都會奔他而去。

　　同樣，那些與他作對的，也大多沒有什么好下場。不是敗于他手中的那柄血刃，便是被他的擁簇者們先一步擊潰。

　　奚爭渡的一生是何其順遂，在故事的結(jié)尾，名利愛情雙收。

　　....那么謝無虞呢？

　　在這場步步高升的逆襲劇本里，只有謝無虞的人生是徹頭徹尾的悲劇，連死亡都僅僅只是一筆帶過。

　　她死在了故事的最開頭。

　　自此便只出現(xiàn)在了奚爭渡的回憶當(dāng)中，為他的愛情推波助瀾，還為他打造出了一個何其深情的形象。

　　這些繪聲繪色的文字仿佛是在眼前描繪出了一幅幅畫卷，里面寫盡了少年郎對師姐不為人知的愛慕之情，叫人看的不免為之落淚。

　　她是奚爭渡所愛之人，但主角不是她，所以她必須死，一定會死。

　　見謝無虞沒有動靜，奚爭渡的面上也不免生出了幾分焦急的神色。

　　那玄珠忽起異動，連師尊與大師兄都毫無解決之法，只能盡力拖延時間等待掌門趕來，若是波及到了師姐身上.....他不敢想。

　　許是以為謝無虞是被嚇到了，奚爭渡輕道了一聲抱歉，隨即抓住謝無虞的手腕便想帶著她往殿外跑。

　　這么一拉，倒是讓謝無虞的目光徹底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

　　既得利益者，又談何無辜呢？

　　謝無虞動了動指尖，殿內(nèi)忽而傳來一道撕心裂肺的哀嚎聲：“——師尊！”

　　還在殿內(nèi)的弟子不由得下意識循聲望去，可那高臺之上哪還有師尊的身影？只徒留一個閃著血紅赤光的玄珠停留在半空中。

　　——那本是師尊剛才所坐的椅上。

　　十重的強者，在整個修界也算得上是赫赫有名，可不過一炷香時間不到，便尸骨無存，神形俱滅，無跡可尋。

　　殿內(nèi)傳出了比剛才更為尖銳刺耳的驚叫聲。

　　幽暗詭譎的紅光映在謝無虞臉上，那素來蒼白的臉色便更顯病態(tài)。仇人已死，她本該開心才對，可心下卻毫無波瀾。

　　大抵是因為，原來她一直敬重的師長，也不過如此吧？

　　奚爭渡自然也看清了這一幕，整個人如同僵在了原地一般，死死盯著高臺之上，大師兄談禮執(zhí)著的持劍想要平息玄珠，但那玄珠卻仍可笑的停留在師尊原本的位置上，閃著耀眼而奪目的赤色光芒。

　　這便是人人競相爭搶的玄珠之力。

　　十重境界強者，也無法在其之下存活過一炷香的時間。

　　他記得，在此之前，玄珠還并不是這個顏色。

　　握住謝無虞的那只手不由得顫抖起來，他本該如同談禮一般守在師尊身邊，或許還能為師尊爭得一息時間，等到掌門前來。

　　可現(xiàn)下說什么都已經(jīng)晚了。

　　奚爭渡深吸一口氣，似是終于定下心來，神色也不由緊繃了起來，抬眸緊盯著謝無虞道：“走！”

　　旁人尚還有一息自保能力，可若是師姐對上那玄珠，只怕連挽救的時間都留不下。

　　他決不能眼睜睜看著師姐再落入危險之中。

　　謝無虞似是終于被這一聲喊醒，慘白而消瘦的臉上露出些許倉皇無措的神情：“你身后....”

　　話還未說完，便被一道嘶聲力竭的呼喊聲打斷：“爭渡，躲開！”

　　正欲帶著謝無虞離開的奚爭渡乍然回過頭來，只見那原本已然平息的玄珠此刻卻如同離弦之箭一樣飛了下來，正沖著他們所在的位置！

　　談禮離玄珠最近，是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的人，剛才臉上的悲痛霎時便變了色，隨著玄珠一同飛速持劍向他們所在的方位趕來。

　　但，來不及的。

　　一炷香前他們便只能眼睜睜看著師尊在玄珠之下被吞噬，現(xiàn)下又怎可能還攔得住玄珠？

　　來不及再做他想，奚爭渡沒有回頭，只憑借著力道將謝無虞推遠，身形交錯之際，謝無虞依稀聽得一句隨風(fēng)而散的：“快走！”

　　謝無虞面上倉皇的神色忽而就有些難辨了起來，目光落在擋在自己身前的那道身影上，指尖小幅度的抽動著。

　　但已然將師尊吞噬殆盡的玄珠此刻正是興奮之時，猶如脫韁的野馬一般，不等謝無虞再做些什么，那玄珠便已然到了奚爭渡眼前。

　　目光所及之處皆被那詭譎的紅光所籠罩著，謝無虞清清楚楚的看見了正飛速趕來但仍差幾毫的大師兄，還有擋在身前似是甘愿赴死的背影。

　　一道刻意壓制后不輕不重的悶哼聲在耳邊響起，下一瞬，一股錐心之痛猛然席卷全身，五臟六腑都如同被攪碎一般，謝無虞幾乎是瞬間便無法再維持住身形。

　　那是一種仿佛由靈魂而生的痛，又如同威壓一般讓人恨不能將整個身子都蜷縮起來。

　　謝無虞擰起眉，似乎是因為這難以壓制的痛覺，又似乎是因為疑惑。

　　十重強者尚且不能在其之下存活，偏偏到了奚爭渡這里，她卻遭到了反噬？

　　——不，不是反噬。

　　謝無虞被這玄珠折磨了數(shù)年，對其再了解不過，這并不是玄珠反噬所帶來的效果。

　　她心神一動，玄珠的光芒便更耀眼了幾分，與之同時，謝無虞的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了起來，耳邊是如同厲鬼嚎叫的耳鳴聲，大腦發(fā)脹的像是隨時都有可能爆裂開來。

　　她不自覺往后跌撞了幾步，若不是借著這體內(nèi)的那東西，只怕就在這痛意剛襲來的那一瞬間，便要摔落在地。

　　有何不同？

　　十重強者與奚爭渡之間有太多的不同，可要說最明顯的一點便是——奚爭渡是命定之人。

　　想明白這一點的下一瞬，一股腥甜之氣從喉中涌出，眼前的身影被噴濺的血色所替代。

　　奚爭渡若有所感的回過頭，即使那玄珠正源源不斷的吞噬著他的一切，就如同剛才的師尊一樣，他承受著靈力盡散的痛苦。

　　但他卻像是仍留出了一絲心神放在謝無虞身上一般，又或許這只是他的下意識行為。

　　他看見師姐面露痛楚，唇角是還未來得及擦拭的血跡，那血紅的發(fā)黑，連素來蒼白的唇瓣，都在這種情況下不免有了幾分鮮活之感。

　　奚爭渡艱難控制身體回過頭，與趕來的談禮對上視線，眼里是不容抗拒的堅定：“...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