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院子中央是一棵長了很多年的榆樹,小時候家家戶戶都有榆樹,榆錢,榆葉都是可吃的,人們在荒年不至餓了肚子,但榆樹是長蟲子的,夏天的時候,樹身上長滿了那種黃白色的小肉蟲,我們叫它毒蟲子,密密麻麻的,看著嚇人,不小心弄身上還會癢,過段時間,就種小蟲就會蛻化,變成會飛的蟲子,豆大的蟲子,有對綠色發(fā)光的翅膀,每天繞著榆樹飛來飛去。還記得母親講她小時候,三年自然災害,村里村外的榆樹都被扒得光禿禿的,實在餓得受不了,就連樹皮也吃掉,母親說扒掉的榆樹皮,和著棉花的花殼子磨成粉,加點玉米面蒸成饅頭樣,或打糊吃,粘稠粘稠的,有苦味。聽故事的我就只記住了粘稠,所以想著應該是何等的美味啊。于是央求母親也給我做來吃,惹得母親一頓好笑。為榆樹澆水的坑很大,下雨會存水,下大雨,院子里,樹坑里水汪汪一片。小學三年級的一天,瓢潑大雨從天而降,家太遠了,就想著去奶奶家,深一腳淺一腳,一身泥一身水到了奶奶家的院子,已經(jīng)一片汪洋,就陷進了榆樹的大坑里,在大人眼里,這實在是不用放在心上的小事,可對于九歲的我而言,沒到大腿的雨水實在太可怕了,沒人幫的無助讓我對奶奶家更加生疏。秋天的時候,奶奶去世了,我對奶奶的記憶真的少的可憐,腦海里的奶奶就是一個矮矮瘦瘦的小腳老太太,不知道她抱過我沒有,也許沒有,奶奶有七個子女,有八九個孫輩,加上外孫輩就多得數(shù)不過來了,到我,實在不是喜歡孩子的時候了。堂姐說奶奶是個和善的女人,脾氣也不錯,辛苦養(yǎng)大幾個兒女,爺爺不爭氣,家里窮,卻喜歡抽煙,還迷上了麻將,更可恨的是偷家里的糧食去賭,為防奶奶看出來,還在甕底放別的東西,上面用糧食蓋上,奶奶生氣也沒辦法。那時候對生死沒有概念,加上對奶奶也沒什么印象,之所以記著是秋天,是因為那時候有個關系很好的玩伴,胖乎乎的,脾氣特別好,能容忍我這樣壞脾氣的女孩。她家有一棵并不大的棗樹,長得棗子卻又大又甜,爬上屋頂就能夠到,我們倆一邊摘一邊吃,還會往衣兜里放一把。玩兒得盡興,她母親問我,是不是你奶奶去世了?我才想起該回家了,路上看到了為奶媽壓紙的父親伯伯叔叔們,覺得自己也像是看熱鬧的人。
上學的路真的好遠,吃過飯,背上母親縫制的花書包,叫上三五個伙伴,相約去上學,一路走,一路講,笑著,鬧著,就到了學校。一排藍磚平房,幾間簡陋的教室,教室里是石板桌,下面是磚,壘到小孩子坐得合適的高度,上面蓋一塊石板就可以了。土墻,土地,土窗戶,板凳是自己從自家?guī)У?,放學的時候就可以拿回家。下課了,孩子們在院子里,跳繩,跳皮筋,一片歡聲笑語,上課鈴響,十幾個孩子飛奔進教室,頓時狼煙四起,好久才能落下來。條件簡陋,老師卻很好,三年級語文數(shù)學是同一個老師吧,因為我的記憶里只有一個面容瘦削個子很高又有些駝背的男老師,六十左右,據(jù)說是縣里有名的好老師,字寫得極好,對學生也好。從來都是和顏悅色,一副笑迷迷的模樣,偶爾也會著急,不聽話不寫作業(yè)的男孩子,把老師惹急了,手里的棍子高高舉起,卻從未落下。這個在我長大后在文章中看到的好老師教育學生的場景,在我小時候是真實經(jīng)歷過的。四年級,老師退休了,很快就傳來老師病逝的消息,三四十個孩子自發(fā)湊了錢,每人五毛,買了白帳子,送到老師家,算是對老師最后的記念。
夏天的時候,會帶一瓶水去學校,就是家里不用的空酒瓶,涼水,也有涼白開,沒有味道,通常會往里面放幾根曬干的咸菜,口渴的時候,喝到嘴里,咸咸的,也算是當時的飲料了。也有同學忘了帶水,會用白紙換水喝,從白素本上撕下來的白紙,一張紙換一格水,也是很有成就感的。水喝完了,把已經(jīng)泡得沒味的咸菜倒出來吃掉,津津有味,堪比零食。
兒時的記憶開始變得模糊,那個時候的我是有好朋友的吧,是誰?叫什么?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心眼不那么實在的原因,導致自己總是被欺負的那一個,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惹到了哪個朋友,再見面時,那個個子高高瘦瘦的小姑娘就對我翻白眼了,而我依然傻傻的跟在人家后面跑來跑去。
五年級,到了愛美的年紀,穿著表姐穿剩下的并不太舊的裙子,淺紫色的小花,長長的腰帶,足以讓我美上整個夏天。少女懵懂的情愫開始發(fā)芽,喜歡上了班里一個愛唱歌的男孩子。每天課前十分鐘,老師讓文藝委員唱歌,那個眼睛大大,笑容很溫柔的男孩兒就會在班里唱歌給大家聽,每天他唱歌的時候,我會盯著他的眼睛,這個學習不好的男孩兒也會看向我,靦腆的笑笑。下課了,他問我:“你為什么要看我?”我用不羈語言回復:“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于是我倆相視大笑。男孩長得很帥,班里還有幾個女生都有點喜歡他,但他對我卻異常包容。放學的時候,男孩子會有些小小的惡作劇,在樓道里深處腿來,擋住女生的道路,女生說些好話,或者罵幾句就過去了,那天他挑釁的目光讓我有點生氣,拿起凳子砸他腿上,我的暴力可能也嚇了他一跳,他一聲不吭移開了腿,在一片哄笑聲中默默離開了。
多年后再見到這個男同學,他已認不出我來,而我,也是通過別人的介紹才想起有這么一個人,兒時的那些事,過去了,消失了,卻又像不曾發(fā)生過,那些人,遇見了,又走散了,卻又像不曾出現(xiàn)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