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前的銀杏葉隨著一徐徐的微風灑落在茶席上，暮枝煙抬眸，這樹上的葉子掉得差不多了，一片葉子隨風旋轉竟飄到了茶杯中，附在淺綠的水面上靜止了，扇形的葉子中間裂開了許多小縫，像是有人故意把它撕開了，葉子上有一條條脈絡，仿佛告訴人們它們曾經也有鮮活的生命。
一位女子坐在石桌前抿了一口茶，心里嘆息。
前幾月收到了暮家的信，說是爹娘要接她回去，回那十幾年不聞不問的“家”。
自北國與南國交戰(zhàn)以來，許多窮苦人家都養(yǎng)不起多個孩子，如若是女兒，索性拋棄江野之地，有良心的便寄托鄉(xiāng)下人，若有幸得一男兒，在商賈之家好生養(yǎng)著，以便繼承家業(yè)，生在窮苦人家，成年之后便服役戍邊，保家衛(wèi)國。
而她，說是與家人走散，還是旁人不喜她女兒家的身份故意而為之，她亦不想猜測。
一邊思索著，暮枝煙邊聽著外邊有敲門的聲音。
竟是喝茶也喝不成了嗎？
她慢慢地走到門前拉開了門，敲門的人倒是像拿著斧頭要把門砸開的大力感，那婆子的手差點打到自己身上。
她不禁退后了幾步，敲門的婆子眼睛迷離地渾身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后，嘴角往旁邊咧開，眼里卻是不屑的眼神，“莫不是沒聽到老媽子的敲門聲，開門竟如此之慢，老奴還等著回去復命呢！”
既不行禮，也沒個稱呼，這就是暮家的教養(yǎng)？
“婆婆久等了，不過您怕是不能急著走！”暮枝煙不以為然，又提著腳步慢悠悠地坐回了茶席邊，重新點了一杯茶飲下。
“小娘子怕是舍不得這荒涼之地？”老婆子也不前進，站在門口捂住嘴笑了笑，“若到了烏城，小娘子擁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見識能提高不少呢？”
暮枝煙在心里笑道，這老婆子在笑話她是個鄉(xiāng)下丫頭，沒見過什么大世面呢！
“天色已晚！婆婆還是打道回府吧！小女要歇下了！”說著便把門關上了。
張嬤嬤還想勸阻，上前就吃了閉門羹，她沒想到這丫頭居然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依據老夫人打探的消息，這姑娘應當是個極其聽話的丫頭，這姑娘在春風樓一直做了多年的舞姬，近幾月老爺才將她贖出來，這下可好，小娘子不愿回去，這可交不了差。
“小娘子，您就跟老奴回去吧，這些年夫人和老爺確實虧待了您，但無時無刻不在掛念著小娘子啊！”張嬤嬤聲音放軟了些，讓她放下戒心，至少讓這個小姑娘相信府中還是有人牽掛著她的。
暮枝煙再次聽到敲門聲，只不過比之前的聲音輕了許多。她無奈起身，但此時耐著性子再去開門，暮枝煙便見到了一名男子。
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
“阿煙?！鼻嗄晟钌钕蛩e了一躬，笑顏如花，“初次見面，我是哥哥，暮澤沉！”
暮枝煙楞了會兒，想著不能失了禮數，便雙手作揖也向他回了一個禮，“哥哥好！”
暮澤沉上前扶了扶暮枝煙，“阿煙不必多禮！”
他瞧了瞧眼前的女子，俯首低眉，素裝白衣，雖破舊但卻白凈，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銀環(huán)，細長的黑絲散落在肩上，眼睛朦朧，像是剛睡醒不久被人驚醒了好夢。
可是嬤嬤剛才惹著她不高興了？
他又回頭看了看身后的張嬤嬤，表面看似很友好，眼神卻一直在閃躲，似乎在隱瞞些什么。
老夫人的人的確靠不住，若今日他不來，還不知道他們要怎么帶自己的妹妹回去呢？是綁回去還是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回去？
暮澤沉瞧了一眼她身后的屋子，“行李可收拾好了？”
暮枝煙苦笑，我本不屬于這里，又該帶走些什么呢？
她只是搖了搖頭。
“無妨，你的屋子哥哥幫你收拾好了，若有缺什么，你再跟哥哥說便是?！蹦簼沙撩嗣^。
暮枝煙往后躲了躲，她似不喜與人親昵，許是還不熟悉。
見她不說話，“阿煙可是不喜歡？”
暮枝煙點頭又搖頭，空氣又陷入了安靜。
暮澤沉欲言又止。
“煙姑娘，大公子，夫人老爺還在等著呢！”張嬤嬤連忙開口催促，卻引來暮澤沉的不滿，眼睛惡狠狠地瞪著。
張嬤嬤想上前扶著暮枝煙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卻被暮澤沉搶先一步，牽著她的袖子輕輕走到準備好的轎子跟前。
不觸碰牽袖子應當沒事吧！
暮枝煙拉開門簾單腳踩上轎子鉆了進去。
轎子里面糕點倒擺滿了小桌，她隨意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有微風輕撫她臉，額頭前的兩縷青絲隨風擺動。
暮澤沉跟在其后，坐在暮枝煙的對面，她正掀著簾子看著窗外。
從未想過離開春風樓，在春風樓打雜的日子雖苦，但姐姐們待他是極好的，不知不告而別姐姐們會不會怪她忘恩負義。相反，自從與姑姑走散后，暮枝煙就不知道什么是家了，她也憧憬過父親會不會有一天來接她，但想到他對母親的苛刻責罵，她便不抱任何希望，甚至認為那個家就是個漩渦、泥潭，自己不回去也罷，就是不知姑姑后來怎么樣了。
姑姑和阿娘是世上待她最好的人。
暮澤沉呆呆地看著她，她好像從見到他起就打不起精神來。是不是隔太久了，該不會是不想回家？
“阿煙餓不餓？”暮澤沉拿了一塊桂花糕送到暮枝煙的嘴邊卻被她用手推開。
他的手停止在半空中。
“謝謝哥哥的好意！但我向來不喜這些甜膩的糕點！”
“離回府還有好幾個時辰，你想吃什么哥哥幫你去買些，別餓著肚子！”
這次卻是難以拒絕。
“我想去鋪子上去挑些衣裳回去，穿成這樣以免傷了大雅！”
“行！”
暮澤沉還想與她說些有趣事，但她臉上的冷意讓人不敢與之親近，后面一路上倆個人便不再說話，暮枝煙靠著窗小憩了一會兒，一直到了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