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最后的一場雪也落完,婁洲悄無聲息地去看她,卻只看到那時月亮升起,而他喜歡的女孩在街頭,被另外一個人溫柔的擁進懷里。
有人來接他的女孩回家了。
*
六月初夏的天空藍的透明。
一抬頭就能望見綿軟而潔凈的云,玫瑰花依舊開得漂亮艷麗,常青樹綠意盎然。
路上行人匆匆,川流不息,空氣里盡是離別和散場之意。
郁月穿著白色襯衫,黑色長褲,白色帆布鞋,黑發(fā)用銀色抓夾固定,背著白色的斜挎包定定地站在站臺,等著公交。
微微的燥意浮在空氣中,周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好多人與郁月擦肩而過,最后卻誰也沒能留下。
她抿了抿唇,低頭看著手機,浮窗彈出消息,一條又一條,都是慶祝高考結(jié)束的消息,她拇指滑動,看到最下面有條信息。
“你什么時候到呀?我給你留了位置?!?p> 她一字一句認真回復(fù)。
“在等公交,快來了?!?p> “好,等你?!?p> “嗯?!?p> 藍調(diào)公交車從遠處漸漸開近,悠悠的,節(jié)奏很慢的停下。
郁月戴好口罩,上了車。
車微微抖動搖晃,離最初的位置漸行漸遠。
周遭都是議論不停的聲音,高考的結(jié)束、眼前的歡樂、不那么確定的未來,逐漸削薄了郁月思想。
她抬頭遠望,只看見了飛速后退的景色與冰冷的建筑。
時間過得太快了,她想。
這三年遇到的人和事、經(jīng)歷過的感情、留不住的風景、終究注定會錯過的一切,一筆一畫、一字一句,郁月全都舍不得丟不下。
她是個念舊的人。
--但是必須要說再見了,現(xiàn)在,大家都在向前看,她也不能停留在原地。
沒有誰會一直停留在原地的。
她知道,可她走不出。
車緩緩?fù)A?,下車時公交站臺的對面路口有人朝她招手示意,是茍鈺,還有陳明,她徑直向他們走去。
“快快快!”
茍鈺伸手挽著郁月的手臂,語氣歡欣,她笑起來。
“他們都吃起來了,你可是來晚了噢!”
“是我的錯?!?p> 她眼里浮現(xiàn)出笑意,寵溺地笑道。
她轉(zhuǎn)頭,看見了陳明挺拔的背影,雙臂環(huán)抱,執(zhí)著地看著遠方。
“他在等誰?”
茍鈺意味不明。
“你說呢?”
郁月點頭意會。
“懂了?!?p> 天還沒有暗,一片深藍,云朵隱沒,這個火鍋店已經(jīng)亮起了燈光,風格煙火古樸,煙酒行云,熱氣騰起,遮住他們的面容。
老師他們都來了。
坐在學(xué)生中間,勾肩搭背,眼里迷離微醺,嘴角帶笑,褪去嚴厲莊重,慈祥布滿,與從前不同,眼里都是欣慰。
郁月被茍鈺拉在位置上坐下,很熱鬧,她舉目四望,看到了婁洲坐在角落。
學(xué)生們放肆大笑。
他站起身來,和他們齊齊對飲,仰頭時,能看見他上下滾動的喉嚨,脆生生的少年氣。
郁月垂下眼簾,笑了笑。
劉玖把筷子遞給她說。
“快吃快吃,這家火鍋店味道味道可好了?!?p> 郁月伸手接下:“好??!”
她們歡喜地聊著天,臉上都是放松后的快樂。
從過去的笑話講到未來的憧憬,從曾經(jīng)的學(xué)習(xí)講到暑假的旅行,講到藍色的天空,講到潔白的棉云,講到喜歡過的人,講到開闊放手不回頭。
她們講了很多東西。
天南地北,遙遠不知歸期。
郁月眉目沉靜。
她不時地搭著話,笑一笑。
火鍋熱氣騰騰,辣椒鮮紅,翻滾著水汽,交談間都是杯盞碰撞的聲音。
啤酒倒?jié)M杯盞,白沫浮起消散,透明的水泡破裂,合著火鍋的張揚,相互映襯。
喧囂中盡然是車水馬龍來往的聲音。
班長來敬酒。
他的臉很紅,眸子里盡然是不舍。
“這三年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希望你們見諒,畢業(yè)快樂,祝大家各自前程似錦,事事如意?!?p> “我干了,你們隨意?!?p> “已經(jīng)很好了?!?p> 郁月倒?jié)M啤酒,莞爾一笑,道。
“畢業(yè)快樂。”
大家一齊碰杯,杯中酒水微晃。
“畢業(yè)快樂,前程似錦!”
郁月仰頭,將杯中飲盡。
啤酒干澀的感覺嘴里發(fā)酵,口腔里滿是心里的苦澀,合著酒味,行云流水的回憶入了懷中。
誰來敬一杯,她都能喝下去。
她望著熱鬧的店里,互相道別的同學(xué),眉眼彎彎,略帶恍惚。
太不真實了。
真是奇怪,這一切怎么會過的那么快-?明明很受不了以前的生活,到現(xiàn)在卻只剩想念,想念那些忙碌,想念那些安靜,想念那些早已經(jīng)回不去的,過去了的景。
酒意醉人。
郁月端著一杯酒,在人群中穿梭,從容自若。
婁洲仍坐在角落,不經(jīng)意間,她對上了他的眼神,她和他隔著熱鬧的人群遙遙四目相對。
她微微一笑,揚了揚酒杯,一飲而盡。
婁洲卻向她走來,她停留在原地。
周邊一片嘈雜喧鬧,郁月卻什么也沒有聽見。
燈光四晃,柔和了婁洲的側(cè)臉,就像夢境一樣。
婁洲走了一步,又一步,最后停在她面前,低聲開口。
“以前是認真的,這三年,我很抱歉。”
郁月很驚訝。
“你對不起什么呢?”
她盯著他胸前的第二顆口子,沒有抬頭,只碰了碰杯,淡淡道。
“沒有什么好對不起的?!?p> 婁洲搖了搖頭,認真道。
“也是要道歉的?!?p> “行吧,反正從此兩不相欠了。”
郁月有些憂郁地笑了,她伸出手。
“畢業(yè)快樂,預(yù)祝你前程似錦?!?p> “好。”
婁洲握住她的手,溫度通過皮膚擴散,直直的傳經(jīng)進人的心里。
“前程似錦?!?p> 茍鈺站在鏤刻的扇門旁,笑得意味不明,很是開心。
她朝郁月指了指她的手機,說。
“照片,我拍了?!?p> 郁月走近她,無奈道。
“你別這樣笑?!?p> “知道了知道了?!?p> 說著,茍鈺又帶著些期待地問。
“你們和好了嗎?“
郁月手中動作一頓。
“沒有,只是告一下別?!?p> 只是告別,從此再不相見。
山高水長,各走一方,僅此告別,再不相見。
郁月喜歡婁洲。
她很喜歡他的樣子。
他撒嬌時的樣子,叫她名字時的樣子,笑起來的樣子,打籃球時的樣子,開玩笑的樣子,賭氣的樣子也很可愛,偶爾會捧著她的臉鄭重地告訴她,他喜歡他。
但一切的一切,都已經(jīng)遠去了。
他不再喜歡她。
她成了過去。
她早就已經(jīng)是過去。
郁月垂下眼,笑容淡了。
她一杯又一杯的喝酒。
說了一次又一次的前程似錦。
明亮的燈光晃得郁月眼睛生疼,伸手半遮住眼睛,她想,她可能有點醉了。
熱鬧突然不再與她有關(guān)。
她與世界隔離開來。
有人來拉郁月,郁月漫不經(jīng)心,掀開眼皮一看,是茍鈺。
“你來了?!?p> 她聽見茍鈺說。
“去哪了?你怎么喝成這樣?”
郁月?lián)沃酒饋?,虛扶著茍鈺的手,輕輕一笑,眉眼幾分坦然。
“沒事,也沒喝多少?!?p> 只是腳步有點虛晃,但還清醒。
天邊懸著圓月,初夏的風悠悠從天邊吹來,吹的樹木沙沙作響。
六月,六月的天空,空氣里浮著夏天的關(guān)于離別的味道。
一點一滴的回憶,變成了風。
郁月頭發(fā)散下,被風卷起,變得凌亂了。
茍鈺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婁洲走在前面,身邊走著付席。
他們說說笑笑,腳步走出的路線拐了好幾個彎,一切結(jié)束后的雀躍模樣,定格了少年時最好的樣子。
郁月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他們身邊,拍了拍付席,她勾唇,標準的弧度笑容,她指了指婁洲,對付席說。
“付席,我和他談?wù)??!?p> 那少年也醉了,看了她半天,最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一搖一晃地走了,去找另外一個人,他一走,婁洲就開始晃悠。
郁月抓著他手臂將他扶住,他反手扣住她纖細的手腕。
郁月了然,她說。
“你喝多了?!?p> 婁洲忽然笑起來,眼里明亮,蒙了半層光,細碎的光影不息,像陽光,把夜晚都照亮了,月亮與白色的路燈都無法勝過他的皎潔。
他眸光清澈,像個孩子。
郁月忽然便覺得他有了以前的樣子。
后面的人一瞬間起哄,嬉笑了起來。
“哦豁!”
“牽起了?”
婁洲沒反應(yīng),郁月轉(zhuǎn)過頭,模樣認真。
“別起哄?!?p> 他們笑得更兇了,露出了然的神色。
“好好好,都懂?!?p> 郁月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想抽回手,婁洲卻握得更緊了。
她看了他一眼,確認他是真的醉了,她耐心道。
“婁洲,大家都看著呢。”
婁洲不說話,就只牽著她。
他手指很長,掌心滾燙,手心貼著郁月瘦弱突出的腕骨,溫度透過皮膚穿到郁月的心里。
郁月望著天上明亮的月亮,突然就生了幾分歡喜。
“婁洲......”
她眼睛的光沉下去,不管他聽不聽得清,自顧自地說。
“我喜歡你,以前喜歡你,現(xiàn)在也還是喜歡你?!?p> “我們很久沒說話了?!?p> “就要分開了?!?p> “我會記得你的。”
“嗯。”
婁洲開口。
“我也會記得你?!?p> “真的?”
“真的。”
郁月笑了。
“那便好。”
郁月沒再說話,婁洲也不再開口。
他們就這樣牽著,走過看起來快要散架的木橋,走過各種各樣的小吃攤,走過亮著漂亮的夜燈的長街。
屋里燈光五顏六色,幻燈讓氣氛變得活躍起來,他們在屋里的后面的沙發(fā)上坐下,婁洲拉著郁月,始終不松手。
郁月掌心潮濕,連著心里也濕潤。
郁月其實有很多話想說,卻什么也說不出口。
婁洲垂眸看她,眸光很溫柔,郁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實她從來沒有看懂過他,從暗戀明戀到在一起然后分手,她一直都不曾懂得。
婁洲突然出聲。
“你是真心的嗎?”
“真心?”
“怎么這么問?”
他有些固執(zhí)。
“你回答我。”
郁月愣了一下。
“是?!?p> 他順勢摟上她的腰,攬著她,頭埋進她的頸窩,干凈好聞的味道。
郁月一驚,靜了靜。
“婁洲,你醉了。“
婁洲抬頭,湊近她,喑啞著嗓音,一遍又一諞地叫她名字,輕輕的,很像從前。
“郁月,郁月,郁月……”
郁月看著他,覺得他眉眼都有些朦朧了。
忽然就有些難過。
“嗯,我在?!?p> 她輕輕應(yīng)聲。
腦子里卻難免認直地想,他明天起來,會忘的吧,會忘記他說了什么做了什么許諾了什么。
倘若還記得,清醒過來,他許是會覺得后悔的。
于是她用指尖撥了撥他微潮的碎發(fā),問。
“你還清醒嗎?“
“清醒?!?p> 婁洲說。
郁月神色軟下來。
“希望你能記得?!?p> 婁洲低頭親了親她的發(fā)間。
“你怕我忘了?”
“是?!?p> “我不會的?!?p> 郁月輕聲呢喃?
“是嗎……”
但一切的一切,都已經(jīng)遠去了,曾經(jīng)不見了。
郁月知道,其實他們不可能了。
他喝醉了。
他念前塵過往。
他只是之前,對她有那么點喜歡。
不算什么的,她想。
“婁洲?!?p> 郁月目光轉(zhuǎn)向他,語調(diào)平靜,側(cè)臉卻是掩不住的失落。
“你不喜歡我了。”
彼時燈光昏暗,歌聲震耳欲聾。
大家瘋狂和唱,拿著酒,啤酒擺滿了桌子,燈光來回變換閃爍,他們一杯又一杯,一瓶又一瓶,一首又一首的歌,不知疲倦,仿佛沒有盡頭。
婁洲一愣,隨后笑開。
“郁月?!?p> 婁洲的聲音在一片嘈雜聲中清晰的傳到她耳里,他輕輕道。
“我是喜歡你的?!?p> “你不知道,我喜歡你?!?p> 他笑得太招搖了,一身明朗清亮,生生比過此時最晃人眼的燈光。
郁月定了定,想,他果然喝醉了。
醉了的話,她也偏生想信。
她眸色懷念,輕聲開口。
“你會遇到更好的。”
“你說什么?”
“你會遇到更好的?!?p> 婁洲靠著她,用下巴蹭了蹭她柔軟的發(fā),聲音莫名有點委屈。
“遇不到了?!?p> 郁月溫柔道。
“會遇到的?!?p> “好?!?p> “別再像以前一樣了?!?p> “好?!?p> “以后就像普通朋友那樣聯(lián)系吧?!?p> “好?!?p> 婁洲閉上眼。
“都好,我都答應(yīng)你?!?p> 郁月問。
“什么都答應(yīng)?”
婁洲說。
“什么都答應(yīng)?!?p> “那么......”
郁月斂下眼,說。
“如果一年后,你還是如此,我仍然沒變,你沒有戀愛,也沒有結(jié)婚,我就去找你吧?!?p> “十年?”
“十年?!?p> “人是會變的,你不后悔?“
“或許會,但是現(xiàn)在,我想我不會?!?p> 婁洲笑了,明朗清澈,一雙眼眸墨黑沉沉,里面浮著細碎星辰。
“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