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夏季似乎偏愛雨天，不過幾天，干燥的天氣就被打上了濕熱的標簽。

　　一開始不過零星幾滴易散的水，路過的人沒有在意。落在地上就被毒辣的陽光蒸發(fā)了，好像不曾存在過。

　　天空中的墨色驟降，束狀的光線不能瘋也似地擴散，太陽被云層團團圍住，包裹起來。沉重的云受不住負擔，藏在其中的水汽凝結(jié)成水滴，一股腦地淌、墜下來。

　　又下雨了。

　　豆大的雨粒滴滴答答地砸下來，很重，聲音像沉悶的鼓，沉沉地壓在人們心上。幾天的雨，讓城市悶熱潮濕的不像話，人們早已厭煩這樣的天氣，在街上的更是加快了腳步。

　　“咚”的一聲，諾大的雨滴打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像是有人在砸窗。

　　夏霖昀就是這么被驚醒了。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抬頭看向墻上掛著的鐘。

　　滴答滴答的時分針慢慢走著，與窗外雨聲形成了奇妙的和諧。

　　早上八點半。夏霖昀在心里默默地念。

　　還很早。其實他可以再多睡會，畢竟今天是不可多得的休息日。

　　但夏霖昀卻睡不著了。他直覺到自己似乎忘記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轉(zhuǎn)頭，望向了自己房間的床頭柜，夏霖昀挑了挑眉，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令他有些驚訝的東西。

　　他的房間整體呈暖色調(diào)，無論是鵝黃色的墻，卡其色的衣柜，偏鉻黃的床，無一不在彰顯著溫馨、漫溢著家的味道。而他本人當然也偏愛這些顏色。

　　只是，在這些融洽的顏色下，一臺突兀的、倒反天罡的黑色座機明晃晃地靜立在他的床頭柜、冒昧地印入眼簾。換做以前，夏霖昀絕不會允許這個破壞協(xié)和的壞東西出現(xiàn)在房間里。

　　再怎么說，也得是柳黃色……不，其實芥末色也不錯……

　　夏霖昀心下念道，隨即，向床頭柜走去。

　　……但不是為了肅清。直覺告訴他，這東西非同尋常。

　　走進了看，首當其沖的就是附著的墨色轉(zhuǎn)盤，很規(guī)整的圓，以及繞著一圈的孔洞，里面有阿拉伯數(shù)字。是用來撥號的。

　　類似棱臺的玄色的整體，不過側(cè)棱并不是直上的線，帶著向下彎曲的弧度，像圓的一角，但是呈凹陷狀。

　　上底面嵌著一塊U字形的架子，支撐著手柄電話。

　　同一時刻，“叮叮叮?！薄Ｒ魂嚧潭穆曇敉高^他的鼓膜傳入耳中。

　　帶著生銹的，有些齜牙咧嘴的味道。并不順滑的零件使聲音更加遲鈍，像一下子回到了八、九十年代。

　　夏霖昀遲疑著，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思想斗爭后，慢吞吞地拿起電話手柄。

　　“你好，哪位？”

　　“你什么時候來殯儀館？”剛接起電話，猴粗大嗓的男聲傳來。大概是抽多了煙，聲音沉悶又略顯嘶啞，從胸腔用力噴薄而出。

　　“殯儀館？……什么殯儀館？我們家有人死了嗎？”夏霖昀懵了，追問道。

　　“?。坎皇悄阋獊韱?？”對面那個男聲有些不滿，大聲道。

　　“我……？為什么？”夏霖昀更疑惑了，問道。

　　“哎呀你不是死了嗎？再不來馬上叫你的號了，你要是不在可得重新拿號再排，現(xiàn)在你后面還有一百三十二位等著呢！快點的吧小伙子！”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和粗刺的男聲讓夏霖昀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別怪我沒提醒你！”說完，對面的人就咔噠一聲掛了電話。

　　夏霖昀愣愣地拿著電話手柄，一時間失了語。

　　怎么辦？看對方的樣子似乎不像在說謊…

　　但是，自己真的死了嗎？

　　夏霖昀無法確定，但與其在家里干坐著，還不如真去殯儀館驗證一番。床頭柜上有一張掛號票，是103號。夏霖昀決定拿上它。

　　抬頭望向窗外，鱗次櫛比的建筑多是高大，上至天穹，輪焉奐焉。獨屬于城市的鋼鐵之軀，泛著冰冷的金屬感。與云母灰的地面、糜碎的霧氣相互碰撞著，帶來奇異的視覺沖擊力、未來感。

　　倒不如說是有些死氣沉沉。

　　“啪嗒”。一腳踩碎明鏡般靜的水坑，踏著城市的倒影。濺起的水花飛似的向外逃竄、擴散著，很快融在地里，又或是再次牽拉拽扯，直到終于寧靜，形成一幕幕的霓虹。

　　看著街上的行人一個個從身邊經(jīng)過，夏霖昀只有種無法言說的迷茫。

　　從出門那刻起，他才明白自己似乎、好像，真的已經(jīng)死了。

　　因為他根本不需要開門就能出門。

　　碰不著門把手的他還在發(fā)愣時，半個身體早已跨出了木色的門。然后整個靈魂施施而行地穿了過去。夏霖昀有些詫異，想往回用手撈住什么，但半個手臂又直直地透過了家門。放棄掙扎后，又仿佛失了魂似的走著——盡管他已經(jīng)是個靈魂了。

　　況且，與其說他是在走，不如說他是在飄……是的，他大概已經(jīng)是個名副其實的阿飄了。

　　夏霖昀甚至不需要打傘，因為雨會直接穿過他的靈魂落到地上。

　　他知道最近的殯儀館，在東街444號。不遠，走路只要十五分鐘。就是不知道如果是飄過去的話要多久了。雖然兩點之間線段最短，但夏霖昀不愿意私闖民宅。

　　其實成了鬼之后，很多事情都變方便了許多。比如可以不禮讓行人，不看紅綠燈直接過馬路等。

　　不過，作為一個有素質(zhì)、有禮貌的鬼，夏霖昀在經(jīng)過行人時還是會下意識地避開，紅綠燈自然也要等。

　　飄了大約十幾分鐘，人漸漸少了。一樘大門出現(xiàn)在夏霖昀視線里。

　　通體偏白，只有星零幾筆墨色點綴著、與珠白交替著。最顯眼的，是上面用燙金工藝寫的“殯儀館”三個大字。

　　車稀稀拉拉地從里面出來，或從外面進去。大多都是殯葬車在來去匆匆。

　　進了服務樓，夏霖昀看到了許多人……不，或許說是鬼更合適一些。他們坐在椅子上等，也有些站著，多半都是老人。

　　“聽說最近的墓地漲價了，你買好沒有??？”

　　“這樣嗎？還好我?guī)啄昵熬鸵呀?jīng)買過了。哈哈哈，先見之明還是有一些的?！?p>　　“這么好。最近的價格好像已經(jīng)快五六萬一平了。我還沒有買就來了。”

　　“你兒子女兒買不就行了？”

　　“舍不得他們亂花錢吶。他們買肯定是買貴的，還要挑挑揀揀，說什么風水好……其實我住便宜一點的就行了……”

　　面前幾位老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安靜、安靜。087號到了沒有？087號！輪到你火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