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由雜役粗略清掃過的偌大庭院內(nèi),尚有一層薄薄的積雪,數(shù)棵品種珍奇的針葉樹執(zhí)著的屹立在一片浩瀚無垠的天地之間。
倏的,一陣凌冽的寒風(fēng)呼嘯而過,那毫無邏輯般向外延展的枝丫已積蓄了一片厚厚的白,叫人看不清它們原本的色彩,本該自由自在肆意生長的枝干也在不知何時起被壓彎了幾分,縱然某日積雪盡褪,冰雨不再,那枝頭又豈能在一夜之間變回從前的模樣呢?
無人在意罷了。
在這就連凝水成冰也毫不費力的冰天雪地之間,一抹突兀搶眼卻在此刻顯得分外渺小的玄衣正悠然端坐在整個四方院落的中心位置。那人高高束冠,披發(fā),卻絲毫不失男子應(yīng)有的龍虎之氣。周遭好似緊緊縈繞了一圈低壓壓的墨色,周身氣度竟比這二月飛雪還要冷上幾分。只是遠(yuǎn)望那立體深邃的輪廓,便令人深感心慌且壓迫至極。倘若再湊近些,便會被那如深潭般幽深的眼眸眸震懾,剎那間就如同被攝了魂魄般怔在原地,好似親見羅剎現(xiàn)世般再無向前探索的勇氣。
可偏偏,這樣一個就連周身氣度都冰冷陰沉到能輕松抑制住人好奇心也要退避三舍的男人,正不緊不慢的做著件原本屬于書童的活兒。只見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寬大手掌施了些力道不緊不慢的持著墨條在硯臺之中研磨著。那硯臺作長方形,石色紫,硯緣四周內(nèi)外起線,中環(huán)刻臥蠶紋一周,若是對古物頗有研究者,只一眼便能識出此物絕非俗品。以老松煙為主要原料還摻了鹿角膠與金箔的墨條正隨著他的動作在品質(zhì)上佳的硯臺之中緩緩融化開來,隨著男人的動作變得愈發(fā)濃稠。
“主子,外頭天涼,可要加件衣裳?”一道不知從哪兒竄出的黑影站定于那男人身側(cè),容貌雖比不上那男人般矯矯不群,卻也當(dāng)?shù)蒙暇淝謇士∫?,儀表堂堂。那黑影提著佩劍,身著夜行衣,一副侍衛(wèi)扮相。
“不必。”被喚主子的那男人淡淡道。
“宮里可有消息了?”那人一邊問,一邊在懸掛著諸多名筆的木制筆架上取下支狼毫,在飽滿的筆頭均勻沾取些墨汁,隨即便起身,候在一旁的侍衛(wèi)璟齊連忙熟練的湊上前去替主子鋪上由手工檀皮制成的宣紙。
璟齊一手動作著,一邊也不忘回話:“我們的人方才得到消息,皇后娘娘剛從陛下宮里出來,聽說被太后磋磨了好一陣兒,出殿時還讓婢女?dāng)v著呢。也不知她是如何想的,三日前昭大人分明已在獄中為她指了條明路,您這都候了她三日了,她卻還是去尋了陛下。倘若直接來尋您,又何必受這份苦。若不是她對您的這盤棋還有些用處,我們又何必......”
“璟齊,慎言。”男人揮動狼毫的手腕頓了頓,聽到侍衛(wèi)的話不悅的蹙起眉頭,那份細(xì)微的不悅又很快就消散在眉眼之間,叫人看不真切,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自你剛跟著我時我就教過你,下棋,便如同寫著墨寶,想要寫出好字,就得靜下心來,急不得。每一步,都不能假手于人?!蹦腥藢⒐P擱在筆架上,只等著寒風(fēng)自然吹干最后幾筆將干未干的墨跡。
“叫人裝裱起來,將它掛在書房吧?!币娮詈笠还P墨跡的顏色也逐漸暗淡下來,男人罕見的勾起嘴角吩咐道,隨即轉(zhuǎn)身離開了。
“魚兒就快上鉤了。”一陣微風(fēng)又起,好似將什么輕輕吹散了。
望著自家主子勢在必得的背影,璟齊撓了撓頭,看向桌上“瓜熟蒂落”四個蒼遵有力的大字,將其仔細(xì)收起命下人裝裱去了。
雖然他對主子說的話一知半解,不過自家主子可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看來這皇后娘娘,很快就要送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