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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月晚昭

第七章 南桑郡主(二)

孤月晚昭 清淺七夏 6903 2025-03-18 14:53:26

  蘇晚被困在混沌的夢魘里。當(dāng)巨蟒獠牙刺穿肩胛的剎那,她甚至能聽見自己骨骼碎裂的脆響?;伒纳咝啪碇瘸麴ひ禾蜻^她面頰,暗紅喉腔裹著酸腐氣息將她囫圇吞下。墜落深淵的剎那,她恍惚看見蟒腹內(nèi)壁泛著幽綠磷光,黏連的臟腑像無數(shù)觸手纏上來。

  腐肉擠壓著胸腔,她聽見自己肋骨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腥臭黏液灌進(jìn)口鼻,每一次喘息都像吞下滾燙的烙鐵。指尖觸到袖箭機(jī)栝的剎那,小臂突然傳來錐心劇痛,是蟒蛇的胃酸在腐蝕血肉。她眼睜睜看著自己指尖泛起血泡,在黏液中浮起森森白骨。

  “殺了我......”破碎的嗚咽在腹腔回響,化作血沫從嘴角溢出??蛇@具殘破身軀仍在貪婪地攫取空氣,任憑千萬根毒針在血脈中游走。當(dāng)蛇身突然劇烈震顫時(shí),她甚至生出感激,或許終于要碾碎這具殘軀。

  玄鐵劍光劈開天地的剎那,重巒之巔的云霧都在震顫。那人踏著翻涌的胃袋走來,蟒袍上的金線蛟龍?jiān)谘曛杏芜?。他劍尖還滴著紫黑毒血,掌心卻托著一朵未染塵埃的雪蓮。

  腕間硨磲念珠撞出清音,驚散了盤踞百年的夢魘。

  火堆爆開一粒火星,蘇晚猛地睜開眼。洞頂垂落的鐘乳石在火光中扭曲成蟒蛇獠牙,夢境里黏膩的觸感仿佛還纏繞在脖頸。她急促喘息著撐起身子,濕透的襦裙貼在脊背上,寒意順著尾椎攀爬。

  “咔嗒”一聲,枯枝在火堆里斷裂。蘇晚循聲望去,玄衣青年正在撥弄柴火,袖口金線螭紋隨動作明滅。洞外月色漏進(jìn)來,在他眉骨投下深深陰影,與夢中刺破蟒腹的身影重疊。

  “云......”她甫一開口,喉間腥甜翻涌,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中,腕間念珠發(fā)出細(xì)碎悲鳴。

  蕭云昭起身取下烘烤的錦袍,玄色衣料掠過她膝頭時(shí),帶起一縷沉檀香,“換上吧!涼衣欺身,恐傷身體?!彪S后不動聲色地走了出去。

  蘇晚攥著尚帶余溫的外袍,指尖觸到袖口螭紋。這是親王規(guī)制的暗紋,在搖曳火光中蜿蜒如蠱。

  洞外傳來夜梟啼叫。蘇晚更衣時(shí)瞥見石壁上交疊的影子,恍然想起醉酒時(shí)那個(gè)荒唐的吻。此刻那人負(fù)手立在月華中,背影挺拔如松,腰間蹀躞帶卻似映著潭水幽光。

  “我換好了?!?p>  蕭云昭重新走了進(jìn)來,乍一看到蘇晚,目光微微一怔,許是不適應(yīng)自己的衣服穿在他人身上,心頭感覺有些異樣。拂去雜思,朝蘇晚走來,二人一起坐在火堆旁。

  裹上那人烤干的衣袍,身體總算慢慢暖和了起來。半晌無人開口,蘇晚疑惑地偏頭看過去,卻不知那人從何處弄來的果子,此刻正用衣袖一個(gè)個(gè)擦拭。他擦的很是認(rèn)真,旁若無人似的,恍然想起不久前那人在小院里洗魚時(shí)的樣子,也是如此的專注,他本就生的俊美絕倫,而今火光映照著,更襯得其風(fēng)姿真真是風(fēng)華無雙。

  蕭云昭將擦干凈的果子遞給蘇晚,卻見蘇晚正奇怪地盯著他,他微一蹙眉:“怎么?”

  蘇晚回過神,攏緊過長的衣袖,伸出接過果子:“公子可有話要問?”

  他擦拭果子的動作優(yōu)雅如執(zhí)棋,語氣卻似淬了冰,“南桑郡主?”

  想來是那貪生怕死的掌柜送信途中遇到了蕭云昭等人,故而他們才會這么及時(shí)地趕至祁山。蘇晚咬破漿果,酸甜汁液在舌尖炸開:“我助她逃了?!?p>  蕭云昭深眸一閃:“原因?!?p>  蘇晚笑著解釋:“她是我的病人?!?p>  蕭云昭抬眸,若有所思地盯著她:“蘇姑娘一直這般熱心腸嗎?”眸中利芒閃過,眼底跳動著危險(xiǎn)的光:“可知人心難測?”

  火堆突然爆響,蘇晚忽然傾身,發(fā)梢掃過他膝頭:“我落水時(shí),好似隱約聽到有人在喊......”她故意停頓,眉眼彎彎,緊緊盯著那人:“......王爺?”

  山風(fēng)灌入洞穴,卷起滿地枯葉。蕭云昭凝視著她袖口露出的半截冰蟾絲帕,忽然輕笑:“我姓蕭?!?p>  “公子......”蘇晚愣了愣,隨后笑著改口:“王爺......倒是坦誠?!?p>  其實(shí)蘇晚并非猜不出他的身份,而蕭云昭也知道這一點(diǎn),她只是不愿平白多事罷了。她似乎總是這樣,將自己與俗世的距離拉得很遠(yuǎn),就像她起初不愿去管打鐵匠的案子,就像她刻意忽視他的身份??伤坪跤挚偸窃诙嗍拢偸菬o法成功拉開與俗世的距離,就像她意圖去救岳清茹,就像她替他解蠱,就像今日,她甘冒性命之憂去救南??ぶ鳌K闶侨绱说?,又如此用心,叫他如此的看不透。

  抬頭看向那個(gè)正開心地吃著果子的女子,蕭云昭沉吟片刻,輕聲問道:“你要去王都?”

  蘇晚嚼著清脆的甜果,含糊回答:“嗯?!?p>  半月未見,為何忽然改了主意?腦海中忽的閃現(xiàn)那俊秀探花郎的面容,深眸一沉,低下頭,掩去眸中情緒,將擦好的果子伸到蘇晚面前。

  蘇晚恰啃完一個(gè)果子,將種子投入火堆,看青煙扭曲成蠱蟲形狀,瞥見蕭云昭手中還有許多,心頭大喜,開始認(rèn)真挑揀起來,一邊挑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道:“去尋我?guī)煾?,這老頭一直不回家,小五念叨得我實(shí)在心煩?!?p>  蘇晚在其中挑了碩大的兩個(gè),然后將蕭云昭的手腕推到他自己跟前,笑著道:“剩下的你自己吃?!?p>  卻見那人神色復(fù)雜地望著自己,眸中似有璀璨星光:“中正街有一所酒樓,天雀樓,常老神醫(yī)近日一直宿在此處?!?p>  蘇晚愣了愣,隨后微微一笑:“多謝王爺?!?p>  /

  晨光如金粉灑落洞窟,蘇晚在沉檀香縈繞中醒來。發(fā)梢纏繞著玄色衣袖,她愕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枕在蕭云昭臂彎。那人輕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射出一片淺影。

  她倉皇后撤,念珠隨著動作在腕間脆響。蕭云昭睫羽輕顫,眸中尚留著未褪的夢境殘影。女子蜷縮在他懷中的溫度,此刻化作蠱蟲啃噬心脈的酥麻。

  昨夜困意來襲,蘇晚分明記得自己背靠著山壁睡的,怎的最后卻枕著那人胳膊?

  蕭云昭似乎并未察覺到蘇晚的尷尬,見她醒了,便站起身:“我在外面等你?!彪S后大步走了出去。

  蘇晚換好衣服后,也走了出去。

  洞外飛瀑如練,晨霧在潭面織就輕紗。蘇晚望著浸在金光中的背影,忽然想起一句古諺:浴火蝶破繭時(shí),總要撕碎最眷戀的繭房。

  “王爺,就此別過。”遞還錦袍的指尖微微發(fā)顫,衣料殘留的體溫燙得人心慌。

  蕭云昭驀然轉(zhuǎn)身,朝陽在他眉宇間鍍上金邊,卻照不亮眼底翻涌的墨色。山林間日光初升,天際漸漸染上溫柔的橘紅,金色的暖陽如同細(xì)絲般穿透薄霧,輕輕拂過他的容顏,他靜靜地站在那里,仿佛與這初升日光下的山林融為一體,那雙漆黑的眸子在晨光中更顯深邃,似乎藏著不為人知的深情。

  蘇晚一時(shí)晃了神,竟不由自主地將心里話脫口而出:“王爺......當(dāng)真是風(fēng)華無雙!”

  蕭云昭深眸一閃,伸手去接衣袍。蘇晚淺淺一笑,朝前伸了伸手。

  女子一襲輕盈飄逸的藍(lán)色長裙隨風(fēng)輕輕搖曳,臉頰粉紅,笑容明媚,眸若清泉,如同晨曦中舞動的精靈。

  他失神地望著她,驀地心頭一痛,隔著衣袍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將蘇晚拽至身前。蘇晚一時(shí)不察,直接跌入了他的懷里,雙手撐在他的胸前,惶然地抬頭看他。

  二人一低一仰,兩兩對望,一人深情,一人詫異。

  “蘇晚......”他凝視著她的眼,艱難地開口,聲音低沉:“我要成婚了?!?p>  金色的陽光輕輕灑落在那頭烏黑的發(fā)絲上,為那青絲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澤,他不自覺地伸出手,指尖拂過她鬢邊碎發(fā),手便不舍得離開,輕輕托在她的腦后,淡淡地看著她。

  大安昭陵王與南桑明月郡主聯(lián)姻之事無人不知,饒是蘇晚身在一方小小山村,也自是早就聽聞了這個(gè)消息。

  蘇晚愣了一瞬,反應(yīng)過來后淺淺一笑:“王爺......可是需要我的祝福?”

  山風(fēng)突然變得凜冽。蕭云昭眸色一暗,好似星辰被烏云遮蔽,那暗下的眸色,異乎尋常的平靜,暗藏著一絲難以言狀的深沉。卻見蘇晚笑意更深,心中莫名感覺不對,眉頭緊皺,面色頓顯不悅:“蘇晚!”

  “怕是王爺想娶,人家卻未必想嫁?!碧K晚又輕輕一笑:“王爺恐是要自作多情了?!?p>  /

  蘇晚離開后不久,阿木抱著劍從老松后轉(zhuǎn)出來,玄鐵護(hù)腕磕在劍鞘上發(fā)出輕響。他斜倚著山石打量蕭云昭的衣襟,喉間溢出戲謔的笑:“南將軍帶人把祁山翻了個(gè)底朝天,你倒有閑情陪美人賞星河。”

  事實(shí)上他追蹤到此處已近半個(gè)時(shí)辰。昨夜望見蘇晚真容時(shí),他分明聽見身側(cè)枯枝在蕭云昭驟然收緊的指節(jié)下發(fā)出裂響,蠱毒未解前的他絕不會為誰亂了呼吸,可當(dāng)時(shí)那道玄色身影縱身躍下懸崖的決絕,連他都來不及阻攔。

  阿木用劍柄撥開石縫里半枯的野菊,花瓣簌簌落進(jìn)山澗,“這丫頭還真是愛管閑事!”

  蕭云昭的視線仍凝在漩渦暗生的河面,波光在他眼底碎成鋒利的冰棱。對岸傳來南家軍收兵的號角聲,驚起林間棲鳥,黑壓壓的羽翼掠過山林。

  三日后,捷報(bào)與訃告同時(shí)抵達(dá)王都。南家軍二十輕騎蕩平祁山匪寨的戰(zhàn)績被編成童謠傳唱,而刺史府正廳內(nèi),青銅獸爐吐出的檀香卻壓不住血腥氣。南桑將軍的玄鐵彎刀劈裂了黃梨花木案幾,碎木飛濺過祁州刺史慘白的頰邊。

  蕭云昭站在回廊陰影中摩挲著虎口舊疤。麓洲軍營,梧州鐵匠,祁州山匪。這些碎片在記憶里旋轉(zhuǎn)拼合,漸漸顯露出邊關(guān)狼煙的輪廓。當(dāng)穿堂風(fēng)卷起玄色袍角時(shí),暗衛(wèi)的鷂鷹正掠過祁山北麓焦黑的樹樁,朝著北然方向振翅而去。

  /

  殘陽將青石官道鍍成赤金色時(shí),束發(fā)的少年郎在城樓下駐足。月白色披風(fēng)掠過斑駁磚石,他仰頭望著城堞間飄搖的王旗,瞳孔里泛起漣漪。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中念珠,直到城頭戍卒換崗的鼓聲驚碎暮色,方才垂眸斂去眼底波瀾,踏著滿地碎金步入巍巍城門。

  中正街最負(fù)盛名的天雀酒樓此刻正吞吐著八方來客。鎏金匾額下,兩尊青玉雕琢的靈雀銜珠而立,雀尾翎羽在暮風(fēng)中輕顫,竟似要挾著檐角銅鈴破空飛去。三樓懸著的十二盞琉璃燈已次第點(diǎn)亮,暖光透過湘妃竹簾,將大堂內(nèi)西域舞姬的銀釧映得星芒流轉(zhuǎn)。

  蘇晚甫一踏入,便被混著椒香的聲浪撲了滿面。左廂月芩國商人捧著夜光杯淺酌,冰藍(lán)瞳仁倒映著波斯地毯上的葡萄紋。右?guī)比晃涫繑S骰豪飲,熊皮大氅下肌肉虬結(jié)如古松。最妙是中央蓮花臺上,南桑琴師正撥動十三弦,泠泠音色卻穿不透劃拳行令的喧鬧。

  “小郎君這雙秋水眸,倒是比奴家妝奩里的琉璃簪還剔透?!?p>  染著丹蔻的玉指忽然搭上蘇晚肩頭。紅衣女子自檀香氤氳處轉(zhuǎn)出,腰間錯(cuò)金蹀躞帶輕響,綴著的碧色玉佩和香囊恰恰壓住蘇晚欲退的腳步。

  “郎君看著眼生,頭一回來吧?可需奴家為您推薦一二?”她云鬢間金步搖未動分毫,眸光卻已將蘇晚耳垂上未愈的耳洞瞧得真切。

  蘇晚被那兩道淬著笑意的眸光釘在原地,素白指尖不自覺蜷進(jìn)袖口,微微局促地道:“姐姐好,我想與姐姐打聽一個(gè)人?!?p>  跑堂伙計(jì)端著鎏銀酒壺正要發(fā)作,卻被女掌柜的眼風(fēng)掃得噤聲。

  “小郎君好生風(fēng)趣!”金絲團(tuán)扇掩住朱唇輕笑,鬢間垂珠隨著動作簌簌搖曳,“奴家在這中正街掌了十年酒旗,倒頭一遭被喚作姐姐。”

  扇柄忽地抵住蘇晚腕間跳動的脈門,“小郎君這般品貌,縱是要問王孫貴胄的蹤跡,奴家也少不得破例呢!”

  蘇晚被溫軟檀香逼得后退半步,竹筒倒豆子般急道:“是個(gè)花甲之年的老者,須發(fā)灰白,整日醉醺醺的,衣衫襤褸,脾氣暴躁,酒酣時(shí)常說些瘋話?!痹捯舴铰浜鲇X失言,慌忙補(bǔ)上要緊處:“姓常,名離水!”

  女掌柜凝著眼前滿臉希冀的少年郎,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話來:“郎君莫不是常老神醫(yī)的仇家?”纖指捏著帕子將“不堪”二字揉碎了咽回去,“這般......返璞歸真的形容,倒與尋常醫(yī)家不同。”

  竹簾卷起半闕暮色,鎏金云紋熏籠吐出縷縷蘇合香。秋掌柜執(zhí)起越窯秘色瓷壺,茶湯在釉面泛起孔雀翎般的光暈,“小郎君可聽過‘青囊隱,朱雀鳴’的讖語?”赤玉鐲磕在紅泥爐沿濺起火星,蘸著茶漬的指尖在案上洇開墨梅,“銷聲十五載,神醫(yī)踏月來?!?p>  鏤空花窗外驀地炸開喧嚷,幾個(gè)紈绔郎君的織錦袍角與北然武士的狼裘絞作一團(tuán)。蘇晚睫羽微顫,清泠目光似游魚掠過幾個(gè)“不慎”碰翻酒盞的灰衣客。

  “郎君瞧,奴家這酒樓如此熱鬧?!鼻镎乒窨粗粲兴嫉奶K晚,笑了笑:“郎君既來此地尋,想必也是聽聞了老神醫(yī)一直宿在此處的消息。”

  蘇晚收回目光,點(diǎn)了點(diǎn)頭:“秋姐姐可否帶我去見他?”

  秋掌柜輕輕一嘆,搖了搖頭:“自打常老在此懸壺......”團(tuán)扇堪堪遮住唇畔譏誚,“昨兒戶部尚書家的老夫人說要贈匾,今兒太醫(yī)院首座帶著《千金方》來討教......”扇骨重重敲在案上,“奴家這是酒樓!又不是杏林會館!”

  她道出諸多不滿,隨后又是一嘆:“老神醫(yī)許是嫌煩,前日一聲不響地離開了,至今未歸。”

  蘇晚指節(jié)叩著案上未干的水痕,沉吟片刻,對秋掌柜感激一笑:“多謝秋姐姐?!彪S后起身欲走,方邁出兩步,又退了回來,將一碧綠瓷瓶輕放案頭。

  秋掌柜尚未來得及捻起瓶口系著的朱砂箋,那抹月白身影已沒入長街漸起的燈籠海。

  薄荷腦混著白芷的清苦漫過鼻端時(shí),秋掌柜指尖驀地收緊!這分明不是常離水配的藥香囊,可那股直沖天靈的涼意竟分毫不差。她凝視著瓶中微微發(fā)藍(lán)的膏體,忽覺腕間赤玉鐲燙得驚人。

  /

  暮色漫過中正大街時(shí),蘇晚停在一座鎏金穹頂?shù)慕ㄖ?。檐角垂落的玉牌刻著纏枝蓮紋,與天雀酒樓的靈雀銜珠恰成映照。她摩挲著袖中玉玨凸起的星紋,抬腳跨入錦上軒的門檻。

  店內(nèi)浮動著龍腦香與南海珍珠的輝光。十二面嵌寶屏風(fēng)將空間切割成星斗陣列,正中央的紫檀博古架上,金絲楠木雕成的孔雀展翅欲飛,羽翼間綴滿月芩國進(jìn)貢的月光石。當(dāng)鋪主人正躬身向一位執(zhí)扇公子介紹翡翠扳指,腰間蹀躞帶懸著的血色玉玨隨動作輕響。

  “公子要買何物?”跑堂伙計(jì)的聲音驚醒了怔忡的蘇晚。蘇晚望著店鋪老板所在的方向:“可否與你們老板聊兩句?”

  伙計(jì)面露難色:“老板正接待著重要貴客,公子想要買什么?小人與你推薦一二也是可以的?!?p>  蘇晚想了想,便從袖中掏出玉玨,展開掌心伸到伙計(jì)面前。卻見對方眼神倏地閃爍:“這是?”頓了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于是尷尬一笑:“真是不好意思,我們這里是珠寶店,不是當(dāng)鋪?!被镉?jì)態(tài)度十分禮貌客氣,還特別熱心腸地道:“公子要是有此需求,小人可為您指路一二?!?p>  “……”其實(shí)蘇晚也只是過來問問看,試試能不能問到常老頭的下落。看樣子伙計(jì)當(dāng)真是不知內(nèi)情,而那老板又不得空。好在她初來王都,倒也不太著急,于是便想作罷,收玉要走。

  “且慢?!狈揭晦D(zhuǎn)身,清泉般的嗓音忽的自珊瑚珠簾后傳來,執(zhí)扇公子不知何時(shí)已踱至近前,象牙扇骨上鏤空的云紋恰遮住他眼底精光,“冒昧問一句,閣下這枚玉玨,從何而來?”

  蘇晚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朋友所贈?!?p>  “那不知閣下這位朋友,現(xiàn)在何處?”他看起來并不緊張,更多的只是好奇。蘇晚蹙了蹙眉:“不知道?!鞭D(zhuǎn)身便出了店鋪。

  懷抱著一堆禮盒的小廝連忙小跑到男子跟前,“公子,今日出來有些久了,要不咱趕緊回去吧!”

  男子撐開折扇,一雙桃花眼細(xì)細(xì)彎彎的,仿佛一直帶著笑意,他抬手搖了兩下,悠悠然道:“著什么急!本公子想看看戲。”

  小廝一臉茫然:“戲?什么戲?今日沒有約戲?。俊?p>  男子微微一笑,并不解釋。

  /

  暮色浸透刺史府飛檐,青玉磬在穿堂風(fēng)中發(fā)出幽鳴。蕭云昭負(fù)手立在百年銀杏下,遠(yuǎn)遠(yuǎn)看去,好似遺世獨(dú)立的仙人。

  “棋盤要翻了,執(zhí)棋人還不肯離席么?”熟悉的苦艾香混著南桑特有的月錦香飄來,銀杏葉正掠過玉菀兒鬢邊的鎏金步搖,蟬翼紗下的傾城容顏若隱若現(xiàn)。

  蕭云昭將溫好的雪芽茶推過石案,茶湯在暮色中泛起血珀光澤,“你終究還是來了。”聲音依舊清冷,卻比過往多了幾分沉穩(wěn),少了些許銳氣。

  玉菀兒淺淺一笑,星辰般的眼眸卻是掩藏不了的無奈,“因?yàn)椴坏貌粊?。?p>  指尖在杯沿來回?fù)嵊|,蕭云昭淡淡地道:“哪怕作為一個(gè)死棋,你也甘愿?”

  殘陽如血潑在兩人之間,玉菀兒注視著他的動作,忽然低笑出聲:“不甘愿又如何?我有旁的選擇嗎?”

  大安與南桑聯(lián)姻一事是四年前便定下來的,雙方各有目的,蕭云昭與玉菀兒都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而今這二人卻似多年好友一般,心平氣和地面對而坐,一人清冷如霜,一人柔美似水,兩者相互映襯,各自綻放著不同的光芒。

  玉菀兒望著蕭云昭這般氣定神閑的模樣,想來心中已生了某種念頭。

  蕭云昭放下玉杯,抬眼看向?qū)γ?,一臉認(rèn)真:“山匪一事,或可利用?!?p>  玉菀兒蹙了蹙眉:“你想坐視大安與南桑矛盾激化?”蕭云昭垂下眸,并未答話,似是默認(rèn)。玉菀兒接著又道:“不怕最后收不了場嗎?”

  蕭云昭一臉淡漠地看著玉杯,修長的指在杯沿上打圈,語氣一如往常的冷淡:“至少你不用死。”

  玉菀兒微微一愣,此話淺聽起來好似蕭云昭在關(guān)心她的生死,可她卻深有自知之明,“這不是真話?!?p>  拂去雜思,女子端坐著,平靜地審視著他:“蕭云昭,你我有十年患難之誼,我大約是這天底下最了解你的人了。”

  她淡淡地看著他,眸中泛著淡淡哀愁,那眼神像是被細(xì)雨輕拂過的湖面,平靜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漣漪,而那哀愁,竟不是絕望,是一種對世事無常的無奈,對人性復(fù)雜多變的感慨。

  四年未見,他變了。

  世人只知昭陵王與明月郡主為促兩國交好而聯(lián)姻,卻不知早在南桑為質(zhì)之時(shí),二人便是生死患難的戰(zhàn)友。相識之時(shí),他七歲,她五歲,是尋常家孩童正貪玩愛鬧的年紀(jì),卻是他們與死亡博弈、拼了命也要活著的年紀(jì)。

  蕭云昭重新抬頭看向玉菀兒,好似看到了當(dāng)年那個(gè)五歲女童,亦看到了那個(gè)救了二人性命的女子。

  若非是他,她或許不會死。若非是她,他必然不會活。歲月漫漫,都快模糊了她的樣子......

  沉吟片刻,蕭云昭道:“只要你們堅(jiān)持不予諒解,我定會將你安然送回南桑。”

  玉菀兒失笑,眸中閃過一絲悲惘:“你認(rèn)為我想回去?”

  蕭云昭淡漠的聲音繼續(xù)傳來:“踏入南桑國土之后,我會遣人尋機(jī)將你轉(zhuǎn)去北然,茫茫大漠,必可保你一世無憂?!?p>  玉菀兒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隨后無奈一笑:“看來王爺著實(shí)不想娶我??!”

  蕭云昭一臉淡然:“郡主不也一樣?”

  暮色中傳來鷓鴣三短一長的啼鳴。玉菀兒起身時(shí),腰間銀鈴在風(fēng)中碎成冰裂之音。

  “郡主,您真的要......?”舒瑤欲言又止地道。

  一片銀杏落在空茶盞中,玉菀兒輕輕一笑,眸中閃過一絲利芒:“他是地獄里歸來的惡鬼,若我不答應(yīng),他便會想旁的法子,若那法子不在我們掌控之列,怕是會誤了殿下的計(jì)劃。”

  笑意慢慢帶上些許涼意:“一別四年,昭陵王的變化倒是有些大?!?p>  廊下風(fēng)燈忽明忽暗,照亮她星光璀璨般的眉眼。直覺告訴她,蕭云昭與從前有些不同了。正思索間,忽的冒出一個(gè)詭異的念頭:“召拓連將軍,我要知道那一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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