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滲入窗欞時(shí),浴湯已泛起月白色的寒霜,蘇晚加了些熱水,指尖掠過水面時(shí),五只雪蛛在腰間藤簍里窸窣作響。桶中人蒼白如浸透月色的冷玉,連睫羽都凝著冰晶,唯有胸膛處猙獰凸起的蠱紋,在薄皮下詭異地游走。
銀針離體的剎那,雪蛛已攀上他心口。那些瑩白如雪的毒物甫一觸到肌膚,立刻綻放出妖異的朱紅紋路。蘇晚攥著藤簍的指節(jié)發(fā)白,看著蛛足刺入的瞬間,他驟然繃直的脊背在氤氳霧靄中劃出凌厲的弧線。
三、二、一……蘇晚在心頭默念。
黑狐貍猛然睜開的雙眸如同淬血寒星,浴桶邊緣的雕花在他掌中迸裂,雪蛛毒素催生的幻象在他血脈里橫沖直撞,蘇晚甚至能聽見他牙關(guān)間滲出的裹著血腥氣的喘息。
不好!若任由他如此,怕是即便解了蠱,他也會一直深陷幻境,最終被其吞噬而亡。
蘇晚連忙打開針囊,銀針剛要刺向風(fēng)池穴,手腕已被鐵鉗般的手掌扣住,那是十四年來在生死邊緣淬煉出的本能。
她不假思索地自發(fā)間取下玉簪,慢慢朝其脖頸靠近。發(fā)簪的冷光劃破霧氣時(shí),蘇晚望見他眼底翻涌的猩紅浪潮。那是被困在永夜里的孤狼才會有的眼神,裹挾著要將天地撕碎的暴戾。
隨后下一刻,他忽然揪住了蘇晚的衣領(lǐng),一把將其拽進(jìn)了浴桶。水花轟然炸開的瞬間,屋門被一腳踢開。
“出去!”阿木剛踏進(jìn)屋,卻聽見女子急促而堅(jiān)決的聲音。刀鋒在門框上撞出火星,終究隨著摔門聲退去。
蘇晚浸在藥湯里,手中玉簪不知何時(shí)已墜落潭底。黑狐貍揪著她衣領(lǐng)的手青筋暴突,身體似乎在輕輕顫抖。
蘇晚淡淡地望著他,目光卻逐漸趨于平靜,她輕輕咬破唇角,身體慢慢朝他靠近,原本握簪的那只手假意朝其脖頸刺去,毫無意外地,他再次擒住了她的手腕,而后她忽然身體上前,輕輕貼上了他的唇。
他渾身一震!手中鉗制卻在她貼上唇瓣的剎那陡然松了力道。剎那之間,天地俱靜,四周安靜得仿佛聽得見心跳聲,卻不知是何人的,跳動得這么厲害。
血腥味在唇齒間漫開時(shí),涌入喉間的甘甜卻叫人著了迷。分明是比冰魄月牙更蝕骨的苦,偏又裹著纏綿悱惻的甜。
他慢慢松開了鉗制的手腕,卻忽的又?jǐn)堊×松砬叭死w細(xì)的腰肢,一只手緊緊抱住了懷中之人,掌心抵住她的后腦,用力加深了吻,吮吸著那份令人平靜的甘甜。
室內(nèi)水汽氤氳,煙霧繚繞,二人衣衫盡濕,似相擁相吻。而那人掌心貼在后腰的溫度,竟比雪蛛之毒更令人戰(zhàn)栗。
蘇晚徹底懵了……
銀針墜地的輕響驚破旖旎,蘇晚猛地推開那人,倉皇后仰時(shí),正撞進(jìn)那人眼底未及斂去的星河。那些經(jīng)年累月的寒霜化作春水,在他眼尾氤氳開淡淡緋色。
手下意識地自她腦后滑至臉頰,指尖輕輕撫過她染血的唇角,她的身體微微一顫,惶然無措地望著他。
“蘇晚……”低喚的尾音揉碎了滿室藥香,驚起她袖中硨磲念珠不安的躁動。
窗外忽有夜風(fēng)卷落梅花,花瓣輕輕地?fù)湓谏杏杏鄿氐脑铩?p> /
三月的風(fēng)裹著新綠掠過山澗,溪水被暖陽熨成流動的琥珀。蘇晚赤足踩在沁涼的鵝卵石上,竹篙攪碎水面浮光時(shí),驚起一尾銀鱗倏然遁入青苔深處。
“蘇姐姐你笨死啦!笨死啦!你要等它游到石縫里!”楊小宗急得直跺腳,木屐濺起的水花打濕了繡著忍冬紋的褲腳。小五默不作聲地掀起衣擺,兜住幾尾受驚的蝦米。這孩子總能在混亂中尋到生機(jī),就像崖縫里倔強(qiáng)的野蕨。
“我怎知它會不會游到石縫里?”蘇晚義正言辭地反駁。
“就是你這么急才嚇跑它的,哼!沒得吃了!”楊小宗氣得尥蹶子了。小五見楊小宗氣得坐在了溪水邊,便乖巧地哄去了,這一點(diǎn)頗讓蘇晚欣慰,真是個(gè)懂事的好孩子!
不遠(yuǎn)處的老槐樹下,玄衣青年抱臂而立。春暉透過新綻的嫩芽在他肩頭織就碎金紋樣,卻化不開眉宇間經(jīng)年累月的寒霜。
阿木把玩著草莖的指尖忽地頓住,那人竟彎腰褪去了云紋錦靴,素白中衣下擺掠過青石時(shí),驚飛了正在啄羽的翠鳥。
黑狐貍接過蘇晚手中的竹篙,腰間玉玨隨著俯身的動作輕晃。楊小宗剛要撇嘴,忽見冷光破水,竹篙再起時(shí)已串著尾肥美的鱖魚。水珠順著魚尾滾落,在日光里折射出七彩光暈。
“那里!石青色那片!”蘇晚的驚呼驚散了林間薄霧。她提著裙裾亦步亦趨跟著,看竹篙破水時(shí)的冷光次第切開春水,蘇晚忽然想起常老頭說過的北斗七星,這人捕魚的軌跡,竟暗合著天樞至瑤光的方位。
驚變來得猝不及防,楊小宗尖叫著跌坐淺灘時(shí),等蘇晚回過神來,鼻尖已抵住了黑狐貍后頸的舊疤,那青紫色的紋路似是在日光下妖異蠕動,卻不及他耳后驟然泛起的薄紅來得驚心。
阿木的魚叉貫蛇而過時(shí),血珠在空中劃出凄艷的弧。溪水倒映著錯位的畫面:玄衣青年背著的緋色身影,像極了古卷上踏浪而來的鮫人。
空氣陷入一片沉寂......
長久的靜默之后,蘇晚將深埋的腦袋探了出來,抬眼一望,卻只瞧見男子英挺的半張側(cè)臉,在這春三月里柔和光線的輕撫下,展現(xiàn)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特質(zhì)。此刻他的視線落在水面之上,似在專注地凝視著什么,不由地讓人生出一絲好奇。蘇晚順著那人目光看去,便見溪水池面隱約浮現(xiàn)出二人身影,女子驚慌地趴在男子身上,正好奇地在水中尋覓。
猝然于水中對上那人目光,蘇晚頓生出一股尷尬,僵持了會兒,她終于尷尬地自己跳了下來,瞥了一眼同樣有幾分尷尬的黑狐貍,蘇晚心一橫,彎腰掬起一捧水往他的身上潑去,黑狐貍一時(shí)不察,還真叫她給得逞了,滿身滿臉的水。
小五偷偷把蝦米放回淺洼,楊小宗卻已掬起一捧春水潑向蘇晚,報(bào)復(fù)的水花瞬間在蘇晚鬢邊炸開。
黑狐貍抹去睫上水珠,看著那個(gè)提著濕透裙擺追逐孩童的姑娘,她發(fā)間木簪不知何時(shí)松脫,潑墨般的長發(fā)在風(fēng)里輕輕揚(yáng)起。
溪水喧嘩中,阿木突然輕笑出聲,他望著那個(gè)任由水花打濕錦衣也不閃躲的男子,草莖在齒間轉(zhuǎn)了個(gè)圈,隨后悄悄把死蛇踢進(jìn)了蘆葦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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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將合時(shí),村口忽然炸開連綿不絕的爆竹聲。紅紙屑乘著晚風(fēng)掠過青瓦,恰落在蘇晚熬藥的陶罐邊。文家為迎探花郎歸來,竟在門楣系了十二尺茜素紅綢,那抹艷色刺破炊煙,直灼得人眼底發(fā)燙。
楊小宗扒著籬笆跺腳:“文哥哥的馬隊(duì)都到石橋了!蘇姐姐當(dāng)真不去瞧?”
檐角銅鈴在暮色中叮當(dāng),蘇晚攪動藥勺的手頓了頓,說人太多吵嚷得腦殼疼,等席面開了她自會備上好禮去慶賀。楊小宗卻覺得這是借口,分明就是喜新厭舊。藥湯倒映出蘇晚眉間新添的愁緒,黑狐貍倚在藤架下的身影忽然一晃,嚇得楊小宗脖頸一縮,兔子似的蹦遠(yuǎn)了。
月色攀上涼臺時(shí),阿木嗅到風(fēng)中殘留的火藥味。他望著那個(gè)臨風(fēng)而立的身影,玄色衣袂翻飛如墨,腰間玉玨啞了聲息。
“蠱毒既解......”少年指尖掠過新抽的竹葉,“你莫不是真的貪戀這山野春色?”
那人微一蹙眉,不發(fā)一言。
掌風(fēng)驟起時(shí),驚落滿架忍冬花。黑狐貍翻掌接住七成功力的剎那,心口處竟未傳來一絲異常。阿木盯著他紋絲不動的錦靴,忽地笑出聲:“這丫頭的確有些本事?!?p> 山風(fēng)掠過竹海,掀起層層碧浪。黑狐貍凝視掌心蜿蜒的紋路,十四年來頭一次覺出血液流淌的溫度。那些蟄伏在骨髓里的寒毒,竟真隨著雪蛛之吻消散在春夜。
少年似看出那人心思,折了截竹枝逗弄夜蛾,嘲諷般地笑了一聲,“你可要記得自己是誰,她要嫁的人不是你,你要娶的人也不會是她?!?p> 浣衣婦人們的棒槌聲里摻著竊竊私語,說文家要采山茶花作聘,趕在谷雨前把喜事辦了。
竹枝忽地?cái)喑蓛山兀爱吘骨嗝分耨R的情誼,總強(qiáng)過......”少年瞥向窗欞透出的暖光,“某些見不得光的蠱毒之緣?!?p> 黑狐貍掌心紋路在月光下泛著銀輝,他忽的想起那日溪水畔,女子發(fā)間木簪跌落時(shí)濺起的水珠,還有解蠱那夜,他唇齒間漫開的血腥氣里,突然涌入的蘭草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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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深時(shí),兩道剪影自石階蜿蜒而上。蘇晚駐足在爬滿忍冬的竹籬前,檐角燈籠漏下的暖光恰巧截?cái)嘣谇嗍迳?,將文修元月白錦袍的下擺染成琥珀色。
“送到此處便好。”她側(cè)身去撥弄籬笆上纏繞的紫藤,花穗在指尖顫了顫,抖落幾粒未化的春雪。文修元卻向前半步,腰間新佩的鎏金魚袋撞在竹籬上,驚起棲在暗處的流螢。
“王都中正大街的鋪面......”他喉結(jié)滾動,袖中攥著的地契已被體溫焐得發(fā)燙,“臨街三層木樓,推窗可見太醫(yī)院飛檐?!币癸L(fēng)卷來他袖間的熏香,蘇晚望著流螢沒入藥圃,忽然想起四年前初見時(shí),這書生被蛇咬傷倒在自家院前,手中還死死攥著半卷《國策》,如今那金絲楠木的清香,早蓋過了當(dāng)年青竹書箱的墨香。
“蘇晚,你身負(fù)濟(jì)世之能,不該將一生困于此地。”
實(shí)則在這秋梧縣內(nèi),文修元是蘇晚最欣賞之人,除了才能方面,他對人之價(jià)值的見地更是不凡。他知女子不易,亦知女子于世也會有不可估量的作為,故而從不輕視任何人,也絕不高攀任何人,否則以他如今探花郎的聲名,何愁在王都找不到高門所依?
“修元?!彼鋈惠p笑,驚破流螢織就的光網(wǎng),“你可還記得我說過的大安琉璃盞?”指尖拂過新結(jié)的忍冬果,“越是華美的器物,越經(jīng)不起晨露浸染?!?p> 文修元袖中的地契突然變得灼人。他想起瓊林苑夜宴,三皇子將冰裂釉茶盞遞來時(shí),盞中明月碎成萬千星辰。就像此刻蘇晚眼中搖曳的燈火,分明近在咫尺,卻隔著永遠(yuǎn)觸不到的薄冰。
文修元下意識去扶蘇晚手腕,卻見她后退半步,繡著草藥的袖口堪堪擦過他指尖金絲繡紋。
檐下銅鈴忽被夜風(fēng)撞響,驚散滿地心事。文修元望著掌心被竹籬劃破的朱砂紋路,忽然看清那些年錯認(rèn)的情愫,原是她刻意留在藥圃邊的斷腸草,溫柔裹著致命的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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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扉合攏的剎那,檐角燈籠忽然晃了晃。蘇晚轉(zhuǎn)身時(shí),正撞進(jìn)涼臺上那抹玄色身影的眸中,他倚著斑駁的朱漆欄桿,腰間的羊脂玉玨在夜風(fēng)里寂寂無聲。
“公子莫不是......”戲謔之詞尚未出口,便被他眼底流轉(zhuǎn)的星河截?cái)?。那是蠱毒消散后新生的眸光,比藥廬里最珍貴的明珠還要清冽三分。
“明日啟程?!?p> 蘇晚扶在籬笆上的手驀地收緊,忍冬藤蔓的尖刺扎入掌心。她仰頭笑得眉眼彎彎:“那該備些踐行酒?!鞭D(zhuǎn)身時(shí)裙裾掃過青石板上未干的露水,濺起星點(diǎn)寒涼。
地窖深處傳來陶甕相碰的悶響,片刻后,蘇晚抱著兩個(gè)酒壇子出來,興沖沖地跑上了涼臺。
黑狐貍凝視著懷中突然多出的酒壇,壇身還沾著女子懷中的余溫。她搭脈的指尖輕輕掠過腕間,像春燕掠過冰封的湖面,驚起漣漪層層。蘇晚揚(yáng)起下巴對他燦然一笑:“哈哈~少喝一些,無礙無礙?!?p> 酒液入喉時(shí),黑狐貍忽然開口:“蘇姑娘想一輩子留在此地?”
檐下銅鈴恰在此時(shí)被風(fēng)撞響,驚碎了后半句話。蘇晚倚著欄桿仰頭灌酒,琥珀色的液體順著瓷白的脖頸滑入衣襟,在月色下蜿蜒成蠱紋的形狀。
“那公子認(rèn)為我該去哪里?”她捧起酒壇子又灌了一口,然后扭頭看向黑狐貍,不緊不慢地吐出四個(gè)字:“大安王都?”
黑狐貍靜靜看著她,沒有因她戲謔的口吻而感到尷尬,反而一臉認(rèn)真地道:“你師父出現(xiàn)在都城?!?p> 蘇晚連忙收起笑:“被人綁去的?”
黑狐貍搖了搖頭:“不像。”
蘇晚長舒一口氣:“哦,那應(yīng)無事?!?p> 蘇晚原本以為是南桑人綁走了常老頭,雖說她篤定常老頭不會有性命之憂,但落到南桑人手中,多少還是有些隱患。如今黑狐貍卻說他出現(xiàn)在王都,且看起來還是自發(fā)的行為,那便沒什么可擔(dān)憂的了。
她心中這般想著,黑狐貍卻有些不解,于是蘇晚又笑呵呵地道:“老頭命好,能活到一百多歲?!比缓笈e起酒壇子與黑狐貍碰了一下,一臉感激地道:“還是要多謝云公子的消息?!?p> 夜風(fēng)卷來遠(yuǎn)處的更鼓聲,蘇晚忽然指著漆黑的天幕輕笑:“說出來云公子可能不信,這是我第一次這么認(rèn)真地看這片天空,你看這夜色,像不像......”尾音消弭在酒氣里。黑狐貍側(cè)目望去,見她眼底映著燈籠殘火,竟比星河更加璀璨。
“你醉了。”
蘇晚抱著酒壇子,笑呵呵地點(diǎn)頭:“是啊,不醉,怎么敢看它?”
“這四年……”酒壇突然歪斜,瓊漿潑在青磚上繪出扭曲的星圖,“算了,說了你也聽不懂?!碧K晚踉蹌著向前撲去,發(fā)間木簪墜地的脆響驚破夜色。玄色廣袖如云般掠過,她瞬間跌進(jìn)了帶著沉檀香氣息的懷抱里。
燈籠的火苗在風(fēng)中明明滅滅,將兩人交疊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粉墻上。黑狐貍望著懷中蜷縮成團(tuán)的女子,她發(fā)間殘留的艾草香與酒氣交織成蠱,正順著血脈侵蝕他剛?cè)男母[。
“你不懂.....”她在他懷中呢喃,指尖無意識地描摹他襟前暗紋。
余音散入漸起的夜霧,廊下飛蛾突然齊齊振翅。黑狐貍將人打橫抱起時(shí),瞥見藥圃深處新開的曼陀羅,殷紅如血的花瓣在月下舒展,恰似女子醉后暈染的唇色。他輕輕一嘆:“你不說,怎知我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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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漫過窗欞時(shí),蘇晚被檐角銅鈴驚醒。宿醉的鈍痛在額角跳動,她盯著帳頂游動的光斑,昨夜零星的記憶如春蠶啃食桑葉般細(xì)細(xì)密密地啃噬著神經(jīng)。
“黑狐貍……”她無意識呢喃,指尖突然攥緊錦被?;秀遍g浮現(xiàn)那人錯愕的眉眼,像是第一次聽到這么奇怪的稱呼。
記憶忽的如潮水漫涌。當(dāng)他被自己勾著脖頸跌進(jìn)床帷時(shí),銀鈴鐺在暗夜里發(fā)出碎玉般的震顫,她指尖點(diǎn)過他鼻梁時(shí),他睫毛在燭火中驚起蝶影,她嘴里嘟囔:“其實(shí)你人也挺好的,尤其長得挺好,這要是在我們……”
那人低頭淡淡地望著她:“你們……什么?”
蘇晚平躺在床上,手臂勾著黑狐貍的脖子,明媚一笑:“我們村啊,你要是在我們村里,鐵定被一群小姑娘追著跑,嘿嘿嘿~”
黑狐貍平靜地注視著蘇晚,慢慢放低了身子,臉朝她逼近,裹著夜露的喑啞,反問道:“你也會,追著我跑?”
蘇晚望著眼前這張俊俏的臉,目光緩緩移向他的唇,忽然心中一動,對那人說道:“你上回喝了我的血,我是不是......得討回來?”緊接著蘇晚勾緊了那人脖子,慢慢湊近他的唇......
蘇晚猛然掀被坐起,錦被滑落露出半截緋色心衣。晨風(fēng)掠過頸側(cè),她突然捂住嘴唇,那里仿佛還殘留著某種溫軟的觸感。銅鏡中映出她倏然漲紅的臉,像極了藥廬外新摘的朱砂梅。
她踉蹌著推開窗,晨霧中依稀可見蜿蜒的山道上,馬兒正碾碎滿地朝露。檐角銅鈴忽然叮咚作響,驚落她鬢邊猶帶酒氣的木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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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州官道上,晨光將玄色衣袍染成流動的鎏金。玄衣人勒馬回望時(shí),山巔藥廬的輪廓正被朝霧洇成水墨。少年拋來的水囊在空中劃出銀弧,被他反手接住時(shí),驚起林間早鶯。
“今日務(wù)必趕到梧州城?!毙氯嗽捯舴铰洌R蹄已踏碎青石板上未晞的露珠。
同一輪朝陽下,蘇晚指尖正撫過信箋上未干的墨痕。
“得遇姑娘,吾之所幸。承蒙姑娘數(shù)度相救,吾所負(fù)之恩情甚巨,心內(nèi)愧悔交加。望姑娘寬宥吾昔之粗陋無禮,卿之恩情,無以為報(bào)。若姑娘不嫌,懇請收下此玉,他日如有遇困,可持此玉至錦上軒,凡姑娘之所求,吾必竭力應(yīng)之。愿姑娘此后年年喜樂,歲歲歡愉,事事順?biāo)?,皆得所愿?!?p> 冰裂紋宣紙被晨光浸透,顯出內(nèi)里暗藏的銀絲云紋,這般寸紙寸金的雪濤箋,倒襯得那句“年年喜樂”格外莊重。羊脂玉玨觸手生溫,刻著“昭”字的凹痕里,還殘留著某人指腹的薄繭。
“倒是寫的一手好字!”蘇晚對著虛空輕笑,將玉玨收入貼身藥囊。
檐角銅鈴忽然叮咚作響,驚得楊小宗連滾帶爬地從地窖里竄出,發(fā)間還沾著蛛網(wǎng)。
“蛇!青鱗紅信子的!”小少年飛奔至蘇晚跟前,攥著蘇晚裙擺的手直打顫,“就盤在藥簍上!”
蘇晚拎起裙裾往地窖去,繡著忍冬紋的軟履踏在石階上寂然無聲:“南桑的碧血蛇最喜陰寒,我拿冰蠶繭養(yǎng)了半月......”話音戛然而止,她望著空蕩蕩的藥簍,忽然笑出了聲。
石縫間歪歪扭扭用炭灰畫著只狐貍,楊小宗湊近細(xì)看,氣得直跳腳:“定是那黑心肝的!晨起我還瞧見他往地窖......”
余音散在穿堂風(fēng)里。蘇晚摩挲著冰蠶繭上的齒痕,一臉嫌棄道:“都跟著小師父耍了一個(gè)月,怎的還這么膽小?”
楊小宗滿臉幽怨,皺著小臉瞪著蘇晚,嘟嘟囔囔道:“哼,虛偽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