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世上最后一個鮫人。

　　皇帝癡迷煉丹，只因貴妃一句話，就將我全族虐殺至死。

　　“南海鮫人，血淚化珠，可為陛下延年益壽?！?p>　　她生生刺穿我族人的眼睛，看著血淚汩汩而下，化作了一顆又一顆碩大的珍珠。

　　那一晚，鮮血染紅了整片海域。

　　我忍著劇痛割開魚尾，耗盡百年修為化出一雙人腿，才逃出搜捕。

　　后來再見，我為貴妃獻上了一張駐顏丹方。

　　貴妃容顏回春，喜不自勝。

　　我成了宮里的女術(shù)士。

　　可她不知道，我不僅擅長煉丹，更擅長煉毒。

　　一、

　　貴妃為求容顏不老，聽信方士之言，以人血為藥。

　　我入宮十日，就看著貴妃連飲了十日的少女鮮血。

　　可她臉上皺紋并沒有消去一點。

　　第十一日，貴妃抬手就打翻了盛滿人血的金杯，怒氣沖沖。

　　“依張道長所言，本宮已連飲十日少女鮮血。該容光煥發(fā)，重回青春了?？蔀楹伪緦m眼角還有這許多細紋？”

　　張姓道士急忙下跪討?zhàn)垼骸澳锬锵⑴?，或許是各人體質(zhì)有異……”

　　貴妃卻沒有聽他的解釋，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殺了這無能的術(shù)士，給本宮做花肥?！?p>　　慘叫聲在店外響起，貴妃置若罔聞，只幽幽嘆了口氣：“近日本宮臉上又多了幾道皺紋，不知諸位可有良策？”

　　所有人都瑟瑟發(fā)抖，不敢答話。

　　只有我迎了上去。

　　“貴妃娘娘，這是民女為娘娘煉制的駐顏仙丹，可令娘娘容顏回春?！?p>　　我攤開手掌，露出三粒黑色的丹丸。

　　周圍術(shù)士皆向我投來了不忍的目光。

　　貴妃掀開珠簾走到我跟前，居高臨下地打量了我一番，嗤笑道：“你自身姿色尚且如此平庸，叫本宮如何信服你？”

　　我笑了笑，道：“娘娘且看?！?p>　　隨即撿起一粒丹藥吞下。

　　一股熱流在丹田化開，漸漸涌上面部。

　　我知道，我的臉正在回復(fù)最美的狀態(tài)。

　　旁觀的一名宮女失聲尖叫：“她……她居然能變得這么美！”

　　“這世上果真有如此神奇的丹藥嗎？”

　　術(shù)士們也面面相覷。

　　貴妃的臉色變了，她一把奪過我手中丹藥，冷冷地道：“你若敢變把戲戲耍本宮，本宮不止要砍了你的頭，還要挖了你的心竅煉藥。”

　　我神色自若：“民女是耍把戲還是真本事，娘娘一試便知?！?p>　　貴妃迫不及待地服下了丹藥，不出片刻，果然臉上細紋全消，皮膚光滑如剝了殼的雞蛋，白皙紅潤，神采煥發(fā)。

　　她啪地放下鏡子，神情愉悅。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姓郊名淵，出自《易經(jīng)》乾卦，或躍在淵一句?！?p>　　“倒是個好名字，郊淵道長，往后，你就隨本宮入了司天監(jiān)，侍奉左右吧?！?p>　　她手指撫過光潔的臉龐，眼波流轉(zhuǎn)，顯出幾分慵懶與自得。

　　“陛下若知道世上有如此仙丹，想必也會欣喜不已。屆時，本宮倒要看看后宮眾人，誰還敢與我爭?！?p>　　她得意地勾唇一笑。

　　可她不知道，是藥三分毒。藥效越好，毒性也越強。

　　她今日偷來的美貌，會在來日百倍償付。

　　我看著她喜悅的樣子，嘴角亦泛起了微笑。

　　郊淵，亦是鮫怨。

　　我鮫人全族之怨，不知她能承受幾分！

　　二、

　　貴妃一襲粉衣在三月的桃花樹下一舞，人比花嬌，看癡了皇帝。

　　一曲舞罷，她獻上駐顏丹，將我引薦給了皇帝。

　　“陛下，這就是為臣妾煉制駐顏丹的郊淵道長?！?p>　　皇帝大喜過望：“朕終于得遇真正的仙家高人了！朕就知道，朕這么多年來對長生的追求不會白費?！?p>　　他疾步上前，親自攙起我，卻在目光相接時一愣。

　　隨即失聲贊嘆道：“沒想到，仙術(shù)高深的道長竟是如此清麗出塵的年輕女子……”

　　貴妃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難看。

　　貴妃身邊的宮女憐憫地看了我一眼：“貴妃娘娘最恨有人在她面前勾引陛下，你自求多福吧?！?p>　　皇帝走后，貴妃冷笑著將一把短刀扔在我面前。

　　“郊淵，你若還想留在司天監(jiān)，就在本宮面前毀了你這張如花似玉的臉。否則，別怪本宮翻臉無情，砍了你做花肥?！?p>　　我沒有半分猶豫，撿起刀就朝臉上劃去。

　　冰冷的刀鋒割開皮膚，很痛。

　　可再痛，也不及那日我生生劈開魚尾之苦。

　　鮮血淋漓而下，我顧不得去擦，只深深叩首。

　　“郊淵一生只求修仙之術(shù)，進宮只是想拿到珍稀至極的鮫珠煉藥。絕無二心，求娘娘明鑒?！?p>　　周圍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貴妃的神情卻放松了下來，她看著我可怖的面容，語帶輕蔑：“倒是有幾分眼色。”

　　她冷哼一聲，將一盒鮫珠砸在我身前。

　　那彩漆的木盒受不住這一下砸，蓋子猛地翻開了，碩大的珍珠在地面上滾落開來。

　　“想當(dāng)初，那不知好歹的鮫人一族，寧死也不肯掉一滴眼淚化為珍珠。你可知他們后來如何了？”

　　她的嘴角緩緩浮現(xiàn)出一個殘忍的笑意。

　　“他們?nèi)寰銣?。本宮剖開他們的眼睛，取了這些珍珠。郊淵，敢和本宮作對，就只有死路一條?！?p>　　我跪倒在她腳下，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有了這些鮫珠，微臣定能為娘娘煉制出效力更強的駐顏丹?！?p>　　貴妃抬腳，用力碾過一顆珠子。

　　“這就對了。郊淵，只要你乖乖為本宮做事，無論是鮫珠還是其他什么寶貝，本宮這里都有的是?！?p>　　我匍匐著撿起一顆顆鮫珠，用力攥進掌心，心頭恨意翻涌。

　　在貴妃眼中，這些鮫珠不過是唾手可得的玩意，想要的時候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得手，不要了就棄之如敝屣。

　　可那是我親人的血淚。

　　是我鮫人一族在這世上唯一的遺存。

　　三、

　　數(shù)千年來，我們鮫人一族生活在海底與世無爭，就連修行的法術(shù)，也都是毫無攻擊力的療愈系。

　　每當(dāng)有漁民在海上遭遇風(fēng)浪，我們都會主動施以援手。

　　那天皇帝南巡出海，貴妃不慎落水，也是我們救了她。

　　可她得救后，非但對我們沒有絲毫感激，反而因為那個“鮫人淚化珍珠”的傳說，生出了可怕的貪欲。

　　她向皇帝進言，捕獵鮫人，施以酷刑逼迫鮫人落淚，并豢養(yǎng)鮫人為奴，以獲得源源不斷的鮫珠。

　　但我鮫人一族鐵骨錚錚，寧死也不屈服。

　　全族五百八十一人，無論是將死的老者還是年幼的鮫人孩子，都決然赴死，沒有一人流下半滴眼淚。

　　貴妃一怒之下，直接刺穿了我族人的眼珠，割傷淚腺，收集了一筐筐的血淚鮫珠。

　　在族人們無血淚可流之后，她更是將鮫人分尸，魚尾斬斷，喂給了海中的兇惡魚怪。

　　貴妃下令搜捕鮫人時，我正處在修煉的關(guān)鍵時刻。

　　為了活下來，我不得不中斷修行，硬生生劈開自己的魚尾，耗盡修為化出人腿上岸。

　　我是鮫人一族在這世上唯一的希望了。

　　我從海中血淋淋地爬上岸的那一天，就指天發(fā)誓。

　　貴妃，皇帝……所有曾參與對鮫人一族屠殺的人，我都要他們血債血償！

　　我用力捏緊拳頭，直到指甲刺破手心才恍然驚醒。

　　看著眼前丹爐里滾燙冒泡的黑色藥汁，我面無表情地又投入一顆鮫珠。

　　我將丹爐的火焰燒的很旺，很旺。

　　一顆顆駐顏丹源源不斷地從司天監(jiān)的煉丹房里送出，遞到貴妃的手上。

　　她變得越來越美。

　　特別是與滿臉疤痕的我站在一起時，更顯得她貌若天仙，而我丑若無鹽。

　　這一次，她完全吸引了皇帝的全部眼光。

　　貴妃很滿意。

　　她與皇帝一起服食丹藥，尋仙問道，漸漸有了身輕如鶴，縹緲乘風(fēng)之感。

　　“郊淵，本宮如今已經(jīng)有了不老容顏，接下來，本宮要你為本宮與陛下煉制出長生藥?！?p>　　她對著鏡中那一張嬌嫩欲滴的臉左看右看，意滿志得，仿佛離成仙又近了一步。

　　她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耳后已經(jīng)漸漸爬上了一層血絲。

　　鮫人的血淚之怨，正在她體內(nèi)匯聚。

　　我很期待這怨氣破殼而出的那一天。

　　四、

　　貴妃開始整宿整宿的做噩夢。

　　“道長，本宮近日時常夢見陛下離開了我，這是何解??？”

　　她頂著烏青的眼圈，憂心忡忡地問我。

　　“娘娘，您吃了仙丹就能與陛下一起長生不老，陛下怎么會離開您呢？”

　　我哄著她吃下了一顆又一顆丹藥。

　　她不知道，每一顆鮫珠煉成的丹藥，都含著致命的鮫毒。

　　而我可以憑借著鮫人血脈的力量，操縱她的夢境，甚至讓她無意識地夢游。

　　夜幕降臨，所有人都沉沉睡去，我指引著她推開了司天監(jiān)的大門。

　　她看見我與皇帝緊緊擁抱在一起。

　　“淵道長頃刻之間便可令臉上疤痕盡消，果真道法高深、神乎其技?！?p>　　皇帝大手撫摸過我嬌嫩的臉頰，眼中露出幾分癡迷。

　　我輕笑一聲：“陛下，這不過雕蟲小技。皮肉聲色是仙家最輕蔑之物，只有長生仙術(shù)，才是我輩追求。郊淵有一延壽仙法，陛下可愿一試？”

　　“是何仙法？”

　　“雙修之法。”

　　我嬌笑著伸出白玉般的藕臂，纏上他的脖頸。

　　皇帝哈哈一笑，用力將我抱了起來。

　　“淵道長，你這一番道袍裝扮，別有風(fēng)韻?！?p>　　他埋首在我頸側(cè)，將熾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肌膚上。

　　貴妃驟然驚醒，她憤怒地撲了上來。

　　“賤人！竟敢當(dāng)著本宮的面勾引陛下，本宮要將你碎尸萬段拿去喂狗！”

　　貴妃一腳踹翻了屏風(fēng)，抄起幾案上的花瓶就向我砸來。

　　我偏頭一躲，那花瓶正中皇帝的肩膀。

　　砰的一聲，花瓶碎裂開來，幾滴鮮血從他的肩頭溢出。

　　皇帝大怒：“貴妃，你未免也太放肆了！”

　　貴妃一時也驚住了，她顫抖著身子，嘴上卻依舊不肯討?zhàn)垼?p>　　“陛下，你曾親口對臣妾許諾，與臣妾一生一世一雙人，只有臣妾有資格陪著您長生。可你如今是怎么對臣妾的！”

　　她紅著眼眶霍然抬手，指著我一字一頓地說：“您今日若不殺了這個賤人，臣妾就一頭撞死在您面前！”

　　說著，她竟然真的提起裙擺，朝著殿內(nèi)柱子一頭撞去。

　　“來人，還不快來人！”

　　皇帝大驚，一把沖過去抱起貴妃，“快宣太醫(yī)！”

　　貴妃在皇帝懷中微微一笑，額角的鮮血蜿蜒而下，更襯得她凄清冷艷。

　　“陛下，臣妾就知道……你還是在乎我的……”

　　“蕓兒，你莫說話了。朕答應(yīng)你不碰她，等長生仙藥煉制成功，朕把郊淵送走就是?！?p>　　貴妃聞言，開心地笑了起來。

　　她掙扎轉(zhuǎn)頭看向我，眼神里滿是勝利者的喜悅。

　　五、

　　貴妃養(yǎng)好傷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抓進了慎刑司。

　　她拿起燒紅的烙鐵，面目猙獰：“都讓開，本宮要親自懲罰這個賤人！”

　　一旁的嬤嬤苦苦相勸：“娘娘，郊淵畢竟是為陛下煉丹之人，若她傷得太厲害，耽誤了給陛下煉丹。恐怕陛下會心生不悅??！”

　　貴妃卻是不屑：“本宮饒她一命已經(jīng)是看著陛下的面子上，本宮不過對她略施小懲，陛下豈會怪我？你們給本宮讓開！”

　　她一腳踹開跪在跟前的嬤嬤。

　　“郊淵，就算你會煉丹討得陛下歡心又怎樣？你不過是本宮身邊的一條狗，是本宮獻給陛下的一個玩意，也妄想爬上龍床跟我爭？”

　　我面無懼色，嘲諷一笑：“江蕓兒，焉知你又不是一介玩物？”

　　“本宮與陛下情深義重，豈是你能懂的?！彼袂橘瓢?，“今日不過是個開始。等陛下將你趕出宮，本宮再讓你好好嘗嘗我的手段?！?p>　　情深義重？我心中只覺得諷刺至極。

　　所謂情深義重，就是不惜用生命做賭注來求得皇帝的一絲憐惜嗎？

　　我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道：“我們?nèi)煜伦蠲烂驳馁F妃娘娘，今日來時不曾照過鏡子嗎？你可知你如今肌膚薄如脆紙，滿臉血絲，很快就會全身潰爛——”

　　她的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她大吼著打斷了我的話：“不可能！”

　　她扭頭看向一旁的太監(jiān)和宮人，一把抓起一個侍女：“你告訴本宮，本宮容貌無恙，對嗎？一定是這賤人在恐嚇本宮！”

　　那侍女嚇得渾身哆嗦，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

　　我大笑起來：“貴妃，你吃了那么久的駐顏丹，竟沒有發(fā)現(xiàn)一絲不對勁嗎？”

　　我逼視著她，冷冷地道：“你吃的每一粒丹藥，都是提煉而出的鮫珠至毒，很快，你就會肌膚潰爛，再長出一身的鱗片——”

　　“你閉嘴，你閉嘴！”她滿臉恨意，舉起烙鐵就向我打來。

　　閃躲間，我故意將自己的左手擦了上去，滾燙的烙鐵印在手上，頓時散發(fā)出一陣皮肉的焦臭。

　　“貴妃，你在干什么！”

　　皇帝終于來了，他看著眼前的鬧劇，低聲怒吼。

　　我一聲嬌呼跪倒在地，露出了血淋淋的左手。

　　皇帝目光掃過，怒不可遏，抬手就狠狠扇了貴妃一巴掌。

　　“貴妃，淵道長是為朕煉丹的人，你廢了她的手，是想看朕成仙無望，老死宮中嗎！”

　　貴妃被扇倒在地，卻不辯解，反而抱著皇帝的腿開始哭訴。

　　“陛下，這郊淵不是好人，她方才已經(jīng)親口承認，給臣妾下毒！陛下，你莫要著了她的道?。　?p>　　她捂著臉，抬手指過在場眾人：“這些宮女太監(jiān)，都可為臣妾作證，郊淵她下毒謀害臣妾，陛下，你還不殺了她為臣妾出氣嗎？”

　　聞言，皇帝的臉色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