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宓華
令明帝正溜達到乾正宮偏門外的小池塘賞魚,聽到動靜抬眼,愣了。
他沒想到有一天能看見有人在自己面前不緊不慢下驕,再看當(dāng)事人蒼白的臉和她身邊一臉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拿鳘b,當(dāng)下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自己這個暗衛(wèi),好像從來不知道什么叫特權(quán),什么叫階級,說好聽點他叫一視同仁,其實就是呆。
呆子也不知道要攙公主下嬌,石頭一樣筆直筆直站著,不等宋莘莘站穩(wěn),就對皇帝抱拳:“陛下,秋鈴宮走水?!?p> 令明帝:……然后呢?
明猙不理解皇帝為什么聽到自己的女兒居所著火了還能一言不發(fā),就像令明帝也不理解明猙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之后想得到什么結(jié)果,反而是宋莘莘,坐了一路軟轎舒服了些,看著他們互相沉默,絞著帕子主動開口:
“……父皇,我不知道該去哪兒?!?p> 嬌嬌軟軟的小姑娘,模樣大概是隨了她已經(jīng)過世的母妃,和人高馬大的皇帝并不太相似,雛鳥似的,巴掌大點兒白生生的小臉,彎眉小鹿眼,簡單的發(fā)鬟已經(jīng)有些松散,嫩青的裙裳不夠貴氣,襯她年紀更小。
宋莘莘并不指望一個記憶里這么多年沒見過面的皇帝能為她做什么,丟那支火折子,只是因為她不喜歡秋鈴宮里的另外兩個人,她深知扮可憐要適度,給這便宜爹加深點兒印象已經(jīng)很好,就要再開口去暫住其他無人宮院,卻意外聽到令明帝說話。
令明帝仔細回憶了很久,也沒想起走水的秋鈴宮在哪兒,印象里只記得十多年前,后宮有個嬪妃為了固寵,幾次拿肚里還未出生的孩子做文章,后面似乎是讓皇后安了個殘害皇嗣的名頭,禁足封了宮,往后就再不曾出現(xiàn)過。
怪不得呆兮兮的。
不對明猙私自召轎攆在皇宮大搖大擺的舉動做評價,令明帝將魚食小碗遞給太監(jiān),背手帶他們回了內(nèi)殿,端坐桌案后。
“上前來?!?p> 宋莘莘才抬頭看他,分辨了一下這句話的確是對自己說的,眨了眨眼,茫然走上前,站在令明帝寬大的桌旁,突然被遞上支筆。
宋莘莘看了看筆,又看了看爹,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見他也不開口,索性撇撇嘴,自己伸手從桌上取了張干凈的紙,點墨端端正正寫上“宋莘莘”。
本該娟秀的小楷讓她寫得隱隱纏連,不難發(fā)現(xiàn)這字的筆鋒稍帶幾縷銳氣,又的確是周正的。
“秋鈴宮在何處?”令明帝接過宋莘莘準備擱下的筆,習(xí)慣性在她的字旁落了道半斜的點,又看了一眼宋莘莘滿臉的不明所以,難得悶著樂出了聲兒,轉(zhuǎn)頭問明猙:“長寧苑可還空置著?”
明猙一問三不知,他一個幾乎不出去的暗衛(wèi),上哪兒知道那么多宮苑哪個住了哪個人去,今兒也是半天沒找到所謂的秋鈴宮,問了幾個宮人才去遲了,半路撞上的宋莘莘。
看他模樣皇帝就來氣,睨他一眼,喚了近身的太監(jiān)來:“尚德禮?!?p> “回陛下,自端陽大長公主出嫁離宮,長寧苑再未安置過旁人,已然空置要三十八年了,可是得好好兒拾掇才能叫小殿下安置。”
宋莘莘沒意見,也不該有意見,只做自己的聾子和啞巴,頭也不抬,任由皇帝兩句話給定下去處,正要謝恩后去新住處看看,突然被外面來人打斷。
老太監(jiān)通傳后才進來,沒見過殿中站著一動不動的明猙,也不認得宋莘莘,只跪下來挨個兒問了好,才說正事:
“啟稟陛下,西南角秋鈴宮巳時三刻走水,燒了三個當(dāng)值的宮人,索性下面人撲火及時,只壞了些門窗房梁,其外再無損失?!?p> 只壞了些門窗房梁?
令明帝恍惚記得,上回是貴妃宮里沒住著人的西配殿起火,半個時辰,燒沒了三千兩白銀,盡是些綾羅綢緞,桌椅寶架,字畫繡屏。
都是宮里隨處可見的東西,都價值連城,皇宮里面,連棵草都值錢。
太監(jiān)絮絮叨叨說了半天,無外乎是秋鈴宮火燒得多旺多久,最后添了句:
“所幸冷宮沒待著主子,否則奴才們?nèi)f死難辭其咎。”
宋莘莘光明正大扣手指頭,滿不在乎,在令明帝看過來時候才歪了頭跟他試圖用眼神交流,無果。
他們父女二人,果然是沒有默契的。
吩咐報信的退下,聽尚德禮念叨了幾句吉利話,令明帝抬手讓他噤聲:“七公主暫住乾元宮偏殿,著監(jiān)天司則吉日,遷宮長寧苑。”
乾元宮是離皇帝寢宮最近的宮殿,一向不住人,在令明帝還是太子的時候曾經(jīng)短暫的住過一陣,這話一出,尚德禮就知道這位七公主往后再安生不成了,誰曉得令明帝還沒說完。
“既已然及笄,便賜封號……宓華,追封生母為貴妃,領(lǐng)公主例,賜四季衣裙各二十,首飾頭面二十,各樣布匹綢緞二十,珠寶擺件不記,阿猙,明日你帶著宓華去挑,長寧苑各樣物件尚德禮去盡快備齊。”
尚德禮彎腰應(yīng)聲,明猙抱拳:“屬下領(lǐng)命?!?p> 宋莘莘也沒想到事情發(fā)展成這樣,稍怔了片刻,才說出一聲“多謝父皇”。
令明帝揮揮手,叫明猙和尚德禮退下,唯獨留了宋莘莘在一側(cè),大門閉合,殿內(nèi)突然有些暗。
父女二人,一坐一站,雙雙沉默,直到門外尚德禮高聲通傳午膳送到,無人理會,宋莘莘小幅度挪動一下站麻了的腿。
“父皇,我餓了。”
她自然得不像一個被關(guān)在冷宮多年的孩子,無論言談舉止,或者情緒眼神,她甚至沒有選擇偽裝,自然到讓令明帝覺得膽大包天。
“傳?!?p> 細腰宮人捧盤亭亭而入,精致菜肴轉(zhuǎn)瞬間擺滿桌面,兩副碗筷分別在令明帝和宋莘莘手邊。
宋莘莘從最開始醒來餓到現(xiàn)在,聞到蹄花和蓮子羹的味道,是真真實實的發(fā)出了一聲肚子叫,也不羞怯,捂著空蕩蕩的肚子指指放在另一邊的圓凳,理所應(yīng)當(dāng)使喚剛進來的明猙。
“我好餓,阿猙,幫我拿個凳子好嗎?”
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人之常情,而且這位是金枝玉葉的公主,皇帝的嬌女兒,明猙并不覺得自己被她使喚有什么不對,甚至都沒去看令明帝,跳過了正頭主子,直接把長桌另一邊沉甸甸的圓木凳放在可憐巴巴的宋莘莘身后。
“坐?!?p> 令明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