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手把刀貼在我脖子上，逼著我給爸爸打去電話。

　　他的聲音中卻滿是不耐煩。

　　“我難得休一天假，就想好好陪陪你妹妹，你一個做哥哥的什么時候才能懂點事！”

　　電話被無情掛斷，轉(zhuǎn)天他上班時，一起新的刑事案件擺在他眼前。

　　他參與了全部的辦案過程，可憐死者生前受過的折磨，感嘆兇手的慘無人道。

　　卻獨獨沒有認(rèn)出來過，死者就是我。

　　1

　　廢棄大樓外，警燈紅藍(lán)閃爍。

　　爸爸一邊穿戴現(xiàn)場勘查設(shè)備，一邊詢問刑警隊隊長劉志林案件情況。

　　“今早我們接到拾荒者報案，說在這里發(fā)現(xiàn)一具男尸，我們就直接過來了?！?p>　　劉叔叔為他拉開警戒線，一進樓，爸爸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盡管已經(jīng)做了許多年警察，見過不少的兇案現(xiàn)場，但這一次現(xiàn)場的血腥味實在有些難以忍受。

　　饒是這里通風(fēng)，依舊沒能讓氣味減少半分。

　　地上隨處可見大片的血跡，混著塵土，和成血泥。

　　一個蓋著白布的尸體靜靜躺在那里，等待法醫(yī)的勘察。

　　爸爸熟練地開始拍照，仔細(xì)檢查著現(xiàn)場的每一處痕跡。

　　過了很久，他才和其他警察一起面色凝重的離開了現(xiàn)場。

　　回警局的路上，劉隊問他：“昨天成成給我打了個電話，我沒接到，他有什么事嗎？”

　　聽到這話，原本還在閉目養(yǎng)神的爸爸忽然坐直了身子。

　　“他還給你打電話了？真是慣得他了，有點事就找你?！?p>　　昨天兇手把刀貼在我脖子上，逼我給爸爸打電話的時候，爸爸正在游樂園陪妹妹玩。

　　我們兩人中，爸爸向來更偏寵妹妹。

　　十歲那年的案子，不僅帶走了媽媽的生命，還帶走了妹妹的容貌。

　　兇手用刀深深劃傷了妹妹的臉，要不是爸爸及時趕到，妹妹也會和媽媽一樣丟了性命。

　　媽媽生前將我們兩人藏到了不同的地方，囑咐我們爸爸不回家千萬不要出來。

　　但是妹妹膽子小，兇手路過她藏的床前，她害怕的哭出聲來，被兇手發(fā)現(xiàn)了。

　　就在我猶豫著要不要出去幫妹妹的時候，爸爸終于回來了。

　　我這才敢推開衣柜門出去。

　　恐懼占據(jù)了我的內(nèi)心，此刻我只想要他抱，讓他像往常一樣安撫我一下。

　　可他盯著我，眼底是我從沒見過的憤怒與恨意。

　　“你為什么不救妹妹？她一個女孩子，你讓她以后怎么見人！”

　　從前爸爸幾乎沒有對我們大聲說過話，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他的怒吼。

　　后來我才知道，他是覺得我作為家中的男子漢，沒能保護好媽媽和妹妹。

　　可他好像忘了，當(dāng)年我也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還不如現(xiàn)在的妹妹大。

　　爸爸總覺得虧欠妹妹。

　　相反，他總是因為當(dāng)年的事，認(rèn)為我冷血、懦弱、自私。

　　想到這兒，我的心有些疼，密密麻麻的像被針扎一樣。

　　要不是給他打的那通救命電話被他掛掉，我怎么也不會麻煩劉叔叔的。

　　爸爸臉上寫滿了不高興：“昨天他胡鬧來著，被我說了幾句。他能有什么事！”

　　劉叔叔知道我家的情況，看著爸爸的表情，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到了警局，大家各自忙碌，查資料的查資料，驗尸的驗尸。

　　晚上七點，專案組會議召開。

　　法醫(yī)最先介紹情況。

　　“經(jīng)過對尸體的檢查，死者為男性，年齡大概19歲，身高一米八二左右?！?p>　　“死者面部遭遇毀容，兇手將死者的臉劃傷，隨后進行切割。死者的手腳在大樓附近的草叢中發(fā)現(xiàn)，身上骨頭斷裂多達(dá)六十八處。另外還有許多刀傷，傷口皮肉呈外卷狀，這些均為死者活著的時候遭受的折磨?！?p>　　“目前尚未發(fā)現(xiàn)致命傷。結(jié)合現(xiàn)場情況來看，死者是失血過多而死。被人活生生捅了刀子，又砍斷手腳，把血放干。”

　　法醫(yī)做完介紹，引起了在場警察的輕微騷動。

　　大家都在為我的死亡感到惋惜。

　　“這么小的孩子，還應(yīng)該在讀書，該有一個光明的未來才對?！?p>　　“多大的仇怨才值得對一個孩子痛下殺手??！”

　　爸爸聽了也是連連搖頭，應(yīng)該是覺得這孩子死得委屈。

　　可他如果知道了這個孩子就是我，還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嗎？

　　又或許，會長舒一口氣說，“他終于死了”？

　　2

　　待到眾人漸漸平息下來，爸爸這才開口。

　　“根據(jù)現(xiàn)場的痕跡檢驗，我們發(fā)現(xiàn)的地方應(yīng)該就是第一案發(fā)現(xiàn)場。兇手在這里完成了殺人的全過程?！?p>　　“地面上有掙扎留下的痕跡，說明死者曾試圖反抗兇手，但最后還是失敗了?！?p>　　“大樓附近的河流里發(fā)現(xiàn)一個書包，應(yīng)該是死者的，里面的東西不知所蹤。”

　　盡管我已經(jīng)是一個靈魂了，我依舊能感覺到心在胸腔中狂跳。

　　爸爸會發(fā)現(xiàn)那書包是我的嗎？

　　它是爸爸在我十歲那年生日的時候買給我的。

　　那是他給我買的最后一個生日禮物，也是他給我過的最后一個生日。

　　雖然已經(jīng)小了很多，但我一直沒舍得扔。

　　我死死盯著爸爸，他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看樣子是沒認(rèn)出那個書包。

　　不知為什么，我竟覺得有些失望。

　　“尸體在一樓被發(fā)現(xiàn)，并沒有藏到更難發(fā)現(xiàn)的高樓上，說明兇手有意讓警方發(fā)現(xiàn)尸體，有挑釁警方的嫌疑……”

　　說到這兒，爸爸忽然頓住了。

　　他和劉叔叔同時對視一眼，二人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

　　六年前的案子，那個兇手一直在逃。

　　爸爸不再說話，而是將犯罪現(xiàn)場的照片再次快速查看了一遍。

　　我知道他在找什么。

　　T，那個兇手每次都會留下的記號。

　　但他沒有找到。

　　怎么會找得到呢？

　　他永遠(yuǎn)都想不到，不是兇手沒有留下，而是被我的鮮血覆蓋了。

　　兇手砍斷我的手前，笑的張揚。

　　“方之成，你猜猜你爸要是得知，一直在追查的案件，最關(guān)鍵的線索被你毀了，他會不會恨你？”

　　會啊，當(dāng)然會。

　　這些年，為了當(dāng)年的那些案子，和媽媽的案子，他一直努力追查。

　　他已經(jīng)夠恨我了，我不怕他更恨我。

　　只怕沒辦法讓媽媽安息。

　　因此我在斷了手后，忍著劇痛將手伸得更遠(yuǎn)。

　　以免血漬毀壞了線索。

　　可沒用的，我流了太多太多的血。

　　我看著自己的血將記號一點點淹沒，身體卻漸漸變冷變硬。

　　無計可施。

　　DNA檢測和各種檢驗樣本已經(jīng)送往省實驗廳，以便確認(rèn)死者身份。

　　在將各部門工作安排好后，爸爸和劉叔叔終于得以短暫的喘息。

　　看著爸爸疲憊的揉著太陽穴，劉叔叔拍拍他的肩膀。

　　“趕緊回家陪陪成成和欣欣吧?！?p>　　聽到我的名字，爸爸臉上露出幾分厭惡，隨后又在聽到妹妹名字的時候，神色有了緩和。

　　他下意識的反駁：“方之成有什么好陪的，他都那么大個人了！要我說就是你慣的，他現(xiàn)在還總把自己當(dāng)小孩！”

　　警隊的叔叔阿姨都對我很好，劉叔叔則對我特別好。

　　可能是和爸爸走的太近，看我沒爹疼沒娘愛的心疼我。

　　劉叔叔嘆了口氣：“可不就是個孩子嘛，他和那個遭到虐殺的孩子差不多大吧？你剛剛不還在專案會上說死者是個孩子？”

　　爸爸皺起眉，眼中恨意翻騰：“天底下哪兒有他那么惡毒的孩子？這種人死了最好，省得以后危害社會！”

　　劉叔叔見勸不動，也不再說話了。

　　爸爸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多了。

　　家里只有妹妹的屋中還亮著一盞臺燈。

　　后媽趙霞在臥室里陪她。

　　聽見關(guān)門聲，妹妹探出頭來。

　　“欣欣，怎么還不睡？”

　　“哥哥還沒回來，爸爸，我擔(dān)心哥哥?！?p>　　3

　　妹妹仰起臉，臉上的擔(dān)憂是認(rèn)真的。

　　妹妹是唯一一個真心在乎我的親人了。

　　我知道爸爸是因為她的臉受傷才嫌棄我，我也曾將這份怨氣轉(zhuǎn)移到她身上，賭氣不肯理她。

　　可她一直追在我身后，給我塞好吃的，乖乖跟著我，不吵不鬧。

　　時間久了，我意識到她不過也是一個和我同樣可憐的孩子。

　　我渴望得到爸爸的愛，而她想要我開心。

　　我開始接納她、保護她。

　　這是我給她，亦是給自己的救贖。

　　哪怕是妹妹提起我，爸爸已經(jīng)拿出自己最大的耐心和溫柔。

　　卻依舊掩飾不住語氣中的那份嫌棄：“擔(dān)心他做什么？你乖乖去睡覺，他才不像你一樣好欺負(fù)?！?p>　　“可是，”妹妹還是很猶豫，“哥哥很少這么晚還不回家的?！?p>　　趙霞很會討妹妹歡心，她深知這個家里爸爸最在乎的是妹妹。

　　于是跟著附和：“是啊，成成不是不懂事的孩子?！?p>　　爸爸不以為意：“他晚回來是常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