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患
正月十五這一夜全村的婦女老少都起來了，蟲患來勢洶洶，各家各戶聚集在村頭。
男人們站起前面商量事，婦人就牽著自家孩子在外圍，這是件大事，事關(guān)下半年填飽肚子的糧食大意不得。
一個(gè)男人翻了翻積雪下的麥子，底下的蟲附著在麥子上，還是蠕動，通體都是白色。
他隨手捏死一只給大家拿起來瞧著看，嘆氣道。
“這蟲咋來的這樣快，前日還聽人說還在大河以南呢?！?p> 桃花村外圍是山，再往南過了條河是懷水縣。
懷水縣染了災(zāi)情傳到桃花村只是時(shí)間的問題，但沒想到會這樣快，各家各戶還預(yù)備著為了應(yīng)對白蟲，等這一茬麥子下來就留下存糧。
村長是個(gè)白發(fā)蒼蒼的瘦老頭，小時(shí)候微寧很怕他，總是會被他長長的白眉毛嚇哭。
小老頭岣僂著身子，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走來，村里的后生連忙扶著他，村里人讓開一條道讓村長走到前面來。
微寧悄悄向后躲了躲，攥緊爹的衣角。
“葛叔，您看這怎么辦啊？”
一個(gè)中年男人哭喪著臉發(fā)問，葛叔應(yīng)該是指的老村長。
“慌什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從前碰到饑荒年什么苦日子沒過過，都這樣熬過來了。”
老村長是經(jīng)歷過大事的人，男人聽了他的話也安靜下來。
老村長臉上溝壑曲折，藏在長眉頭下渾濁的眼微微瞇著，口中沉吟一瞬。
“這么大的人還能怕它的蟲子不成，今晚大家就都辛苦辛苦把蟲除了。以后村里的后生分幾波天天觀察白蟲的數(shù)量，多了就除！無論如何，也要撐到這一茬的麥子收了?！?p> 既然老村長發(fā)了話，各家各戶都回去把最厚的棉衣穿上，拿著家伙什去田地里除蟲。
用不起蠟燭和點(diǎn)得起燈，家家戶戶便點(diǎn)了火把。
一顆火星蹭的燃起，然后是另一把，燃燒著火焰在火把上跳動蔓延，不久浸滿了一片。
微寧站在村口看去，宛如一條火色巨龍蜿蜒起伏，不久晦暗無光的土地上燈火通明，人們彎下腰除那害糧的蟲。
“王家灣派人去送信了嗎？”
老村長和姜鐵匠并排站在村口的坡底上，村長突然問道。
“早派人去了，不過這么大動靜，他們也該知道了?！?p> 老村長點(diǎn)點(diǎn)頭，兩人各自向自家天地里走去。
微寧回頭，突然發(fā)現(xiàn)爹不見了，正要喊，看見娘提著兩個(gè)木桶迎面走來。
“娘，爹呢?！?p> 張娘子把木桶遞給微寧，拍拍自己鞋上的積雪，那桶里有兩把火鉗子和兩把手套。
“你爹去給村長家?guī)兔α?，一會你回家拿桶和手套你也去，娘一趟拿不過來。”
微寧點(diǎn)點(diǎn)頭。
老村長的媳婦早年就死了，家里就他自己孤寡一人，又年紀(jì)大了，除蟲要快，他自己一人未免太過吃力。
“那娘你呢？”
張娘子從木桶里拿出一雙手套戴上，來回走了一趟，鼻頭早也凍得通紅，一說話口里冒出白煙。
“我去給你爹送完桶和手套就去幫你王嬸家。”
王強(qiáng)家媳婦還沒出月子，在家照看孩子，除了她家里就有王強(qiáng)和一個(gè)七十多的老母。
張娘子從微寧手里接過木桶，又囑咐她一句冷的話再回家添件衣服就走了。
村口安靜下來，又恢復(fù)了黑暗。微寧沒有猶豫，拔腿就往家跑。
微寧拿了木桶正要去找爹，突然看見后山的小路上似乎站了一個(gè)人影。她戴著羊毛帽子，有些遮擋視線，還不等看清，那人朝她揮了揮手臂。
微寧扶正羊毛帽，認(rèn)出那正是無妄，拔腿就往山上跑。
“無妄！無妄！”
微寧帶著笑意口里喊著他的名字趕上去。
無妄也舉著火把往前走了幾步，兩人碰上面。
“無妄，你怎么來了？”
微寧停下腳步，穿的太厚又提著木桶還有些氣喘吁吁。
“我聽見外面有動靜，就想著出來看看，你拿著桶是？”
微寧突然想起來正事。
“地里遭了白蟲，大家伙滅蟲呢，娘讓我去幫村長家除蟲?！?p> 無妄點(diǎn)點(diǎn)頭，從他的方向看過去整個(gè)桃花村前面的坡底上一片燈火通明，人群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微寧想起來悟道寺后面的院子里，無妄也種下了一些菜，想來也遭了蟲。
“無妄，你種的菜里有嗎？”
“我去看過了，也有?！?p> “那我?guī)屯甏彘L家去幫你。”
無妄搖搖頭，夜里起風(fēng)了，又染了半些涼氣。
“不用，那塊地不大，我一會就能忙完，你去吧?！?p> “那我走啦？”
“我送你。”
“不用，有月光?！?p> 月亮掛在蒼穹邊，反射著地上積雪的光，照的路上很亮。
微寧提著木桶走下小路，無妄在身后看著她。
突然，“姜微寧！”
微寧一驚，回頭看他，無妄舉著火把，火把的光照亮了他一半的臉龐，顯得格外柔和。
“看路?！?p> 微寧回頭看腳下的路，正前方橫亙著一塊石頭，若不是無妄，恐怕下一步就要邁上了。
“無妄！”
“嗯？”
“謝謝你！”
微寧笑著道謝，接著越過石頭，順著村邊的路跑遠(yuǎn)了。
在她身后，無妄一愣，反應(yīng)過來后垂眸一笑。
回到村頭村長家的地里，爹正在綁火把，然后用另一只引燃，火光亮起來照亮了身邊一片地方。
“回家拿個(gè)木桶要這么久？”
微寧在暗處吐了吐舌頭，沒說話，接過爹遞來的火把埋頭開始找蟲子。
白色的肉蟲看似呆頭呆腦，牙卻又長又鋒利，一但被人捏起來，便會發(fā)瘋似的扭動身子想要啃咬手指。
微寧剛剛就差點(diǎn)被蟲子咬了一口，幸虧松手松的快，只是稍微咬到了手套就被丟進(jìn)了木桶里。
沒過一會，微寧終于明白為什么娘一定讓她帶個(gè)木桶來了。
白蟲體內(nèi)的液體黏黏糊糊的，捏死后就流一手，一會一副手套就快不能用了，微寧嘆了口氣，還是放在木桶里等著回去以后再處理。
夜里露深寒氣重，微寧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吸吸鼻子抬頭看，離著里的另一頭還遠(yuǎn)著。
剛開始抓蟲的時(shí)候是一人占了一壟，現(xiàn)在爹已經(jīng)在前面遙遙領(lǐng)先了，微寧埋下頭，加快了手上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