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熱鬧鬧一陣，皇上喚太監(jiān)們拿上來許多金縷延壽帶，一一分發(fā)給在座的人。聽伊心說過，每年端午節(jié)皇上都會賜百官此帶，是以避災延壽，盡顯吉意。
拿到延壽帶的人或自己或互相幫忙系到了左腕上，看情況是習俗如此了。我也想自己系上，卻發(fā)現右手已經抬不起來，稍一動便痛遍全身。
“我?guī)湍??！鄙砼缘穆灞糖湫︻伻缁?，對我溫和地說道。
她如今算是得償所愿，不久便會成為四皇子攜手一生之人。我還做不到祝福她與四皇子，卻能在心里規(guī)勸自己，四皇子于我已是不相干之人，洛碧卿于我也不該是相恨之人。至少，我可以如此自欺欺人。
我清淺一笑，將延壽帶交給她。
洛碧卿輕柔地系著，顯得異常溫柔。也許是即將嫁給心慕之人，她的周身散發(fā)著甘甜美滿的光芒。這光芒不強烈，卻刺得我雙眼澀澀發(fā)疼。
“雎妃，今年的射粽戲是哪家千金獲勝，得粽幾何??？”皇上感受著節(jié)日的氣氛，笑問道。
“回皇上，獲勝者乃是洛將軍府上千金洛碧塵，全盤四十五枚粽子盡得?！?p> “盡得？”皇上有些訝異。
“是的，皇上。臣妾與雎妃姐姐也頗感吃驚呢?！泵麇锬锿宋乙谎?，笑說道。
皇上稱贊似地點了點頭，看向四皇子，“玨兒，可是助你立了功的那個洛碧塵？”
四皇子站起身，低眉不看其他，淡淡地回道：“是，父皇?！?p> “洛碧塵，可在？”皇上提了提聲量，掃視殿下眾人。
我沉了沉浮躁著的心，起身要邁步，才發(fā)現雙腿已是灌了鉛似的沉重。我暗咬了咬牙，蓄力邁出第一步。
邁出了第一步便好些了，我緩緩走到殿前，正要叩頭，卻被一聲驚喝喊住——
“夭夭？！”
我側頭望去，見千莫勛從席位上起身，帶著驚訝且欣喜的神情向我快步走來。
原來他也來了，我的身份還是被他知曉了。我立時幼稚地冒出個想法：在這大殿之上，皇帝面前，他不會找我算賬吧？
“你......你......”千莫勛走到我近前，上下瞅著我，不知是不是因為驚訝半天說上不上話?！澳愕膫?.....？”他忽想起，說著就要拉起我的右手查看傷勢。
我慌忙將左手長袖蓋在右臂處，“世子，無礙?！?p> 我可不能因為你的耽誤犯不敬之罪，我跪下叩頭道：“臣女洛碧塵叩見皇上?！?p> “世子，你為何稱她夭夭？”皇上頗有些玩味地問道。他不讓我起身，倒好奇起這個來了。
千莫勛在我身旁跪下，側頭看了看我，慢慢露出一抹壞笑。他不會把我戲弄他的事情真的告訴皇上吧？想借機報復？
“回皇上，夭夭這個名字是臣贈予她的?！鼻獎子洲D頭看我，笑問道：“是吧，碧塵小姐？”
他不找我算賬便好，我恭順地回道：“是，此名是世子所贈?！?p> 千莫勛忽然得逞似的笑意更濃，清了清嗓子朗聲道：“皇上，此名是臣與碧塵小姐的定情之證！”
他，胡說什么！
不顧我含著殺意的眼神，千莫勛繼續(xù)說道：“臣與夭夭已私定終生，請皇上也為臣賜婚！”
此話一出，殿內一片嘩然。有人已在指指點點，嘲諷厭棄之言間或入耳。
他當真是要報復我！
“私定終生？”皇上的臉色有些難看，“沒有父母同意，實乃大逆不道！”
“皇上！皇上！老臣同意！老臣同意！”一位大腹便便的老人大喊，從席間急跑過來，撲通跪在我另一側，氣喘吁吁地道：“老臣知曉此事，老臣同意，勛兒他不是大逆不道！”
他是千莫勛的父親？福親王！他倒是為了自己的兒子什么都說得出來。
皇上竟從龍椅上走下來，扶起福親王，嗔怪道：“親王年事已高，朕說過，不必行如此大禮?！?p> “謝皇上?！备ＳH王顫顫巍巍地站起來，看似確實比皇上老上許多，但他也只是皇上的親哥哥。這帝王家兄弟之間年齡懸殊大也不足為奇，奇的是千莫勛這個二十左右的小子是這個老親王的嫡長子！老來得子，異常嬌慣，怪不得千莫勛如此放蕩無忌。
千莫勛看似更有恃無恐，睜眼說瞎話道：“皇上，臣父同意，臣與夭夭不算是有違禮道。正好洛將軍和洛夫人都在，臣這便去征得他們同意。”
他玩得是不是太過火了？！
“皇上，碧塵與世子并沒有——”我急想說個明白。
“并沒有做過越軌之舉！”千莫勛嘴快地搶過話茬，故意曲解我的意思。他再叩頭道：“臣與夭夭相敬如賓，兩情相悅，只盼皇上成全！”
“不行！”雎妃娘娘倏然起身，呵止道。她可能忽意識到語氣不對，旋即緩了緩，可親地笑起來，“皇上，臣妾看著碧塵似乎并不贊同世子所言，怕是世子自己多想了吧?！?p> 雎妃娘娘一直以為我和四皇子已經有了夫妻之實，她這是在守護他兒子的尊嚴嗎？可四皇子已厭棄我這個不忠心之人了，她又何必費神。
這時，明妃娘娘也插上一嘴：“怕世子確是自己誤會了?；噬?，臣妾知道碧塵近日常去恒親王府，與他倒是很投合。不如，問一問碧塵的意思，可愿做恒親王側妃?！?p> 明妃娘娘還嫌此刻不夠亂嗎？冷不丁地提起這個！
三皇子竟倏然離席，上前跪倒，言辭懇切地道：“父皇，兒臣請您賜婚，請您給兒臣與洛碧塵賜婚！”
“恒親王，你來湊什么熱鬧！”千莫勛吃驚不小，“我與夭夭情投意合，你不要橫刀奪愛！”
“橫刀奪愛的怕是世子！”三皇子冷嗤道。
“三弟，”一直未說話的二皇子嬉笑出聲，語氣里卻含著莫大的嘲諷，“你說你何苦要娶這個朝三暮四的女人！你瞧瞧，先前她是勾引四弟，如今又攀上世子。二哥奉勸你，這種女人須敬而遠之?！?p> 我忍不住皺眉，二皇子倒將我貶得一無是處。望著四周各懷鬼胎的人，我驀然有一種深陷泥潭，半分不能掙扎的無助感。只是那抹身影的無動于衷，令我心痛勝過一切。
三皇子未理會二皇子，只是望了望我，再次向皇上叩頭道：“兒臣望父皇成全！”
千莫勛也急了，叩頭道：“臣請皇上成全！”
“胡鬧！”皇上生氣得一甩袍袖，回到龍椅上，“你們兄弟倆在這大殿之上為一個女子爭風吃醋，成何體統(tǒng)！”
“皇上，先不要動怒?！泵麇锬镄δ槹参康?，“對于此事，臣妾認為，應該問問碧塵自己的意思?！?p> 明妃娘娘如此說，何以自信地認為我會選擇三皇子？還是三皇子自己以為設局拆撒了我與四皇子，他就可以趁虛而入了？
“妹妹此話欠妥了。”雎妃娘娘橫了明妃娘娘一眼，“她若真是個朝三暮四之人，有何資格許配我皇家貴子！”
這一出鬧劇怕是已讓雎妃娘娘認為我是個不可靠之人了。她同樣看中的是我的忠心吧，如今同四皇子一樣，她也已厭棄我這個不忠之人了。
皇上皺起了眉，看向二皇子道：“斬兒，你不可詆毀了洛將軍的千金，失了我皇家威嚴?！?p> “父皇，事實擺在眼前。”二皇子振振有詞道，“三弟和世子為了她公然在大殿上爭執(zhí)，若不是她存有狐媚妖術，怎會如此！至于當初她有沒有勾引四弟，兒臣想，四弟應該最為清楚?！?p> “斬兒，大殿之上，不可口出什么‘狐媚妖術’之言?！泵麇锬餂_二皇子使著眼色，似在阻止他多言。
“父皇！”三皇子抬起頭急言道，“碧塵并非二哥所言，是兒臣......是兒臣喜歡碧塵已久，而非她有什么狐媚妖術?！?p> 二皇子緊盯著三皇子，旋即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嘆言道：“父皇你看，三弟竟失智成這般，還不是中了她的狐媚妖術么！”
“皇上，您休要相信！臣也是自己喜歡夭夭的，哪里是什么狐媚妖術！”千莫勛竟也懇切言道，只是看我的神色里有了一絲后怕。
賜婚的事若不是他們挑起，我怎會被說的如此不堪！現在再來說這些，又有何用。
皇上又望向洛離，嚴厲地道：“洛將軍，你家女兒你最清楚?！?p> 洛離弓著身，唯唯諾諾地道：“老臣......老臣慚愧，小女碧塵自小與老臣不親近，老臣實不知她心中作何想?！?p> “那洛夫人可知？”皇上又轉向大夫人，沉聲問道。
大夫人站起身，行禮，看似猶豫地說道：“......回皇上，臣婦只知碧塵白日里常去恒親王府，夜里也曾悄悄......私去恒親王府?！闭f完，大夫人急忙離席上前磕頭，惶恐道，“臣婦失言！皇上恕罪！”
大殿內立時響起一片竊竊私語，只是皇上一個盛怒掃視便將一切聲音壓了下去。
“兒臣承認......”三皇子直面皇上，似是坦言道，“父皇，以往皆是兒臣行為失當，碧塵只是被兒臣所累。所以，兒臣在此懇請父皇，成全兒臣與碧塵的癡心！”
原來如此！大夫人與三皇子竟在此事上聯(lián)手了！他們今日的目的就是為了——
我想開口為自己辯解，卻在抬頭間迎上那深寒的冷視。四皇子的眼里不是琢磨不透的深邃，只是一覽而盡的漠然。
我低垂了眼，放棄辯解的沖動。此刻，辯解還有何意義！相比這丑陋的算計，四皇子對我的利用也“毫不遜色”，此時的漠然更令我心涼。
片刻，皇上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玨兒，你說呢？”
這意有所指的詢問竟將我的心再度提了起來，但我只是低垂著頭。殿內似乎飄蕩起了寂靜之聲，寂靜本無聲，但我卻感受到了。等待，幾秒的等待卻似過了一年四季，每一季都有每一季的煎熬。
我看不到四皇子，卻是拼盡全力去感受。終于，他的聲音清晰地傳了來，冰冷刺骨——
“她，確是朝秦暮楚的女子?！?p> 心臟處驀地沖出了什么，我忍不住用手扶住胸口，壓下那口沸騰而上的鮮血，卻壓不住那鉆遍全身血肉乃至骨髓的痛楚。
“皇上，可否聽碧塵一言？”我極力保持氣息的穩(wěn)定，卻控制不住聲音的顫抖，“碧塵是何樣的人，自有上天判定，皇上不必為此煩擾。至于賜婚之事，碧塵在此聲明——碧塵此生所嫁，必是真心愛我之人，且一生只娶我一人。所以，碧塵若選，世子不符，恒親王不符，四皇子更不符！”
四周響起一波更猛烈的私語之聲，久久在寶和大殿回蕩著。
“噗——”
胸口的一口血終還是吐了出來，染了身上點點紅梅。血吐了出來，我竟感覺輕松了，輕松得全身軟綿綿，輕松得想立時睡過去——
“夭夭！”
“碧塵！”
......
失去意識前，聽見有人呼喊，可我還是向無底的深淵墜去。
一片黑暗的混沌中，似乎有一聲縹緲的“塵兒”縈繞在耳際。
終于擺脫了他們，我要好好休息一下了?？赡羌鉀Q的事還沒有解決，柳兒該放了吧？現在沒辦法與四皇子談這個了。罷了，等我醒了之后再想辦法吧。如今，我實在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