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伙房（1）

　　沈芝芝進(jìn)了伙房正堂。

　　屋內(nèi)，好像剛做完飯，爐火還殘余著一點火星，微不可見地閃爍著。

　　男子跟在她身后進(jìn)門，拿手里的火折子一一點亮了屋內(nèi)四角的火燭。

　　整個伙房隨即亮堂了不少。

　　沈芝芝快速掃了一圈屋內(nèi)的布置，即刻鎖定目標(biāo)，上前一把揭開了鐵鍋的蓋子。

　　剛剛聞到的若隱若無的食物香氣就是從這里飄出來的。

　　然而，漆黑的鍋底什么也沒有，被擦拭得十分干凈。

　　身后突然傳來一道柔聲，似乎抑著淺淺的笑意。

　　“三小姐，夏日吃食不宜過夜，眼下并無現(xiàn)飯現(xiàn)菜。三小姐且先坐會兒，我再做一份便是?！?p>　　沈芝芝轉(zhuǎn)過頭，暗黃的光線中她終于看清了男子的面容。

　　這是一張極為俊俏令人過目不忘的臉，墨黑的長眉，眼眸清亮，宛如暗夜里的星辰。

　　他鼻梁高挺，周圍的光暈照過來，在他鼻翼側(cè)方勾勒出了一道細(xì)膩柔和的陰影。嘴唇潤薄，下顎剛毅立體，整張臉都好似精雕細(xì)刻的成果。

　　這張臉沈芝芝異常熟悉，她在腦子思索半天，終于想起來，這是三叔父三叔母的養(yǎng)子，她五哥沈懷！

　　記憶中原身上次見他還是十二三歲的時候，彼時沈懷少年模樣，還沒長開如今日般驚艷。

　　少女沈芝芝才學(xué)了囂張跋扈的模樣，就用在她五哥身上，指著他鼻子罵“沈懷，就你也配當(dāng)我哥哥？三叔父三叔母不知道是從哪里撿到你的，居然什么下賤平民都敢往侯府里帶！”

　　自此以后，他似乎有意躲著，沈芝芝就再也沒在侯府里碰見過他。

　　沈懷見沈芝芝轉(zhuǎn)過身定定地看著他，良久未曾說話，收起笑意，抿起唇露出幾分局促。

　　“三小姐若是覺得沈懷礙眼，可先去院外歇歇腳，也免得一會兒灶火起來熏到三小姐?！?p>　　沈芝芝回過神，忙道：“五哥哥，我不知是你！竟把你當(dāng)下人使喚了，還請五哥哥不要怪罪芝芝?！?p>　　這話一出，沈懷眸中閃過一絲驚詫之色。

　　良久，他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無妨，能讓三小姐品嘗沈懷的飯菜乃是沈懷的榮幸。只是三小姐還是同往日一般，喚我沈懷就好。哥哥二字，沈懷實在擔(dān)當(dāng)不起。”

　　他說話的時候身子微傾，始終保持著一副謙卑順從的模樣。

　　可即便他姿態(tài)再謙恭，又穿著粗布麻衫，周身還是透著一股蓋不住壓不去的清貴高雅之氣。

　　這樣的人，想必骨子里并不是表面這般謙卑恭謹(jǐn)。

　　而強迫這樣的人順從，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沈芝芝將語氣捏的更柔了些：“五哥哥，從前都是芝芝的錯。想必五哥哥已經(jīng)知道，芝芝昨日還上了刑場。人到臨死前，總會想清楚很多事。今日五哥哥愿意不計前嫌給芝芝做飯，芝芝很是感念這份溫情?！?p>　　沈懷挑了挑眉，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語調(diào)微揚。

　　“哦？是么?！?p>　　沈芝芝沒有看到他的神情，沈懷人已經(jīng)走到了放置食材的柜格處，一邊卷起衣袖隨意地擰了個結(jié)，一邊用目光慢慢清點。

　　沈芝芝還沒想好怎么接話，又聽到他問：“三小姐今日想食什么葷腥？”

　　古代沒有冰箱，白日里如果想吃肉都是靠現(xiàn)宰雞鴨豬羊，一天之內(nèi)都會盡快吃完。

　　眼下柜格里只放置了些蔬菜，如果沈芝芝想吃肉，還得讓沈懷提刀去禽房現(xiàn)殺。那動靜估計能把不少人折騰起來，好在沈芝芝只是想吃點熟食，解解糕點的膩，并不講究。

　　她說：“天氣暑熱，葷腥太油膩，五哥哥給我做一些素食便好?！?p>　　沈懷回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輕聲說：“好?！?p>　　這一眼，讓沈芝芝感覺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記憶中原身頓頓不離肉，即使吃葷腥吃得膩了，也會選擇吃一些鮑魚燕窩之類清淡些的山珍海味。不添任何葷腥的素食在她看來就是給饑荒窮民吃的，入不了她高貴的口。

　　算了，有變化就有變化吧，反正目前都可以拿上過刑場迷途知返當(dāng)借口。

　　就算她自己承認(rèn)她不是原來的沈芝芝了，是從二十一世紀(jì)穿越過來的，想必也沒人信吧？

　　沈芝芝尋了個杌凳，坐在角里，安靜地看沈懷做飯。

　　沈懷已經(jīng)架起了兩口鍋，一口蒸著米飯，另一口約莫是用來炒菜。

　　他一人兼任著燒火、淘米、洗菜、切菜的活兒，可偏偏處理得有條不紊，動作從容不迫，高挑的身姿盡顯雅貴，讓這簡陋昏暗的伙房都溢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富麗堂皇之感。

　　注意到角落里投來的目光，沈懷唇角不著痕跡地?fù)P了揚，眼中露出幾分興致盎然的神色。

　　“我很好奇，三小姐臨行前都想了些什么？不知能否與我講講？”

　　沈芝芝一愣，打算含糊過去：“想的自然是關(guān)乎生死的事?！?p>　　對方卻沒打算簡單揭過。

　　“若說生死，我自認(rèn)為還沒這個能力決定三小姐生死，為何三小姐對我也大有改觀？”

　　他聲音十分柔和，卻隱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壓迫，讓沈芝芝不得不正面回答。

　　“五哥哥于我無關(guān)生死，只關(guān)親情?！?p>　　“親情？”

　　沈懷笑了出來，他舀起一瓢水慢條斯理地洗了手，“三小姐真是折煞懷某了?！?p>　　“五哥哥休要不信，斷頭臺的刀架我脖子上時，我想的便是再也嘗不到五哥哥給我買的桂花糕了?！?p>　　桂花糕？

　　沈懷聞言一疑，蹙了蹙眉。

　　他沒有停手下的動作，將洗好的莧菜和茄子一齊倒入油鍋中，瞬間煙火氣伴著“滋啦”的聲音冒了出來。

　　待蔬菜在鍋里因為受熱縮成成一小段一小段的菜梗，沈懷也終于想起了那桂花糕是何處來的。

　　那是他嫌買的桂花糕太甜太膩，碰巧見了這個妹妹生得倒還可愛，順手給了她。

　　不過這事的后文……

　　沈懷笑道，這次譏諷的語調(diào)卻是沒再藏住，“我記著那桂花糕不是被三小姐扔了嗎？”

　　沈芝芝好不容易從腦子里搜刮出來的這段記憶，自然也記得后文，她早有準(zhǔn)備。

　　“那是我先前受大姨娘的挑唆，再加上年少不懂事心中沒個是非判斷，誤信了大姨娘的話，才對五哥哥多次無禮。”

　　她將凳子小心翼翼挪近沈懷一些，語氣誠懇：“五哥哥，今日芝芝也是想與五哥哥將這誤會說開。說出來不怕五哥哥笑話，當(dāng)時芝芝扔完就后悔了，等五哥哥一走便撿起來吃了。桂花糕的香甜是芝芝此生難忘，所以在臨死前最后一刻也是回想起來，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