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水奴
然而這一具男尸的右手光潔平滑,沒有半點疤痕,顯然沒有切斷手指的經歷。
這里不遠處就是亂葬崗,那里的尸體成千上萬,如果明義和明欣的尸體被扔在那里的話,找到的機會微乎其微。
每日入夜,無數餓到眼泛綠光的野狗、孤狼、禿鷲都會如約前往,奔赴一場饕餮盛宴。
“奇怪,難道是別人家的墳?這是無為親自探來的消息,絕不會錯。”
張止單手扯著明禮的臂膀將她拉起來,“既然我的消息不會錯,那么就只剩一個可能,是明家人搞的鬼。明義和明欣的死有蹊蹺,他們當初既沒有給你送訃告,亦沒有叫你去見弟妹最后一面,現在又整假尸體這一出,一定是尸體有問題。”
他指著面前的兩具尸體,繼續(xù)道:“他們猜到你應當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為了防著你私下來刨墳掘墓,干脆弄了兩個年齡身形都相近的假尸來做遮掩?!?p> “這是什么?”
明禮眼力極佳,即便在黑夜中視物也分外輕松。她從發(fā)髻中抽出一根細長的銀針,繞過層層疊疊的蛆蟲,挑了一粒白色顆粒在針尖上。
張止也湊了過去,瞇眼細看:“白的?鳥粑粑嗎?”
明禮:“......”
“是鹽?!?p> “鹽?”張止不太相信,他捏著鼻子,繼而問道:“你從哪兒看出來是鹽?”
“不信?”
明禮將鋼針遞過去:“那你嘗嘗。”
“呃......大可不必,大可不必?!睆堉惯B連婉拒,他又拿出一塊白帕攤開在手里,明禮便將鹽粒子放了上去,兩人同處了一陣,之間似乎多了一種奇妙的默契。
明禮現在可以認定,姐姐和明欣受到了一樣的遭遇。她昨日只顧著滅門報仇,沒有認真檢查姐姐的尸體,是她的錯。
所以她現在迫切的想要找到明欣,她要知道姐姐生前,究竟遭受了怎樣的非人虐待。
面前這兩具尸體便是現下唯一的線索,她先要弄清這一男一女的身份底細。仔細去看,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一些鹽粒子。鹽這東西,歸屬朝廷,市價極高,普通百姓家中不可能有。
“明禮?!?p> 正在沉思的明禮忽聽得喚,一抬頭便見張止不知何時走到了自己的對面,他提溜起一只手,手心朝向明禮:“你看,他是不是沒有指印?!?p> “指印?”明禮連忙拿起火折子,果然,指腹上光潔無比,沒有一點指紋。她緊接著又去看另一具女尸,果然和他一樣,也沒有指印。
一個可能是巧合,兩個還是嗎?
莫非是京都哪一家小官的公子小姐被拉來做了替死鬼?但他們的肩部和頸部皆有舊傷,尤其是腰部,傷痕累累,不忍直視。唯獨一雙手嬌嫩異常。
“京都中有一種水奴,自出生起便被強制存活于水中,他們將人訓練的如同魚兒一般,可以長時間不呼吸空氣,在水中聞樂舞蹈,以供達官貴人娛樂消遣。京中水奴皆出于暗香樓,掛牌拍賣,價高者得,我曾見過一回,一個水奴被拍出了十萬兩白銀的天價,聽說,水奴需要的水里一定要放置大量鹽巴,且每隔三日就要更換。否則,這些水奴就會窒息而死?!?p> 明禮從未聽過這種駭人聽聞的惡毒玩法兒。
她皺眉:“人活于陸地,便需要呼吸空氣,這是天道法則。人終究不是魚,沒有腮,再怎么練習憋氣也成不了魚。五臟六腑也都需要空氣來維持生命,若是自小訓練,我敢斷言,這些水奴沒有一個可以活過十八歲。”
“你錯了。”張止輕輕搖頭,眸中帶著哀怨:“他們連十一歲都活不過。水奴之舞,講究身段輕盈,柔若無骨,不論男女,只要過了十一歲就會拔高長個,舞蹈不再美妙。然而水奴一生只會在水中跳舞,主家不想浪費糧食去養(yǎng)一個廢人,于是他們會在水奴十一歲生日時,將其殺死、棄尸荒野。”
這兩具尸體,應當就是水奴。
聽到水奴的遭遇,明禮心中并沒有多大的起伏,
“大量鹽巴?舍得花如此大價錢的人家,即便在京都也不多見?!泵鞫Y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她抬頭問張止:“對了,你方才說的暗香樓是什么地方?酒樓嗎?”
張止一怔:“算,算是吧。”
明禮沒有注意到張止的不自在,她沉吟道:“明日不行,聽說明日老太太要找人來與我通奸,我得報復回去。那就后日晚上吧,勞煩世子帶我去一趟暗香樓?!?p> “什么什么?找人與你通奸?還提前被你知道了?”張止不禁失笑:“看來也是個蠢貨。她就不怕被你反將一軍,到頭來,落得個晚節(jié)不保、聲名盡毀的下場?”
明禮冷冷一笑:“這年頭,都把人當豬使。”
說完,明禮就開始收拾自己的木頭箱子,將兩具尸體重新抬進坑里,掩上土,蓋好墳。
她立在墳包前。
水奴是現在唯一的線索,她可以通過暗香樓找到水奴的買主,而那個買主,或許就是明家送明欣過去玩樂侍奉的對象。
......
明禮在城門口就和張止分道揚鑣了,她走側門的時候發(fā)現門已被鎖,便繞著明府走了一圈才找到一處隱秘的狗洞。
此時,雞打了鳴,天將大亮。她的院子很偏僻,沒有人會經過,只要躲過前院護衛(wèi),即便大白天穿著夜行衣在路上晃蕩也沒人會發(fā)覺。
這一晚上她生出來許多疑惑,明家在明伯遠的苦心經營下也算一時風頭無兩,怎么就淪落到要用幼女討好人家的地步?周述將姐姐送出,又是為了什么?
姐姐畢竟有明家嫡女身份在,諒他周家再怎么狗膽包天也不敢私自做出這等送妻玩樂的事,難不成就不怕東窗事發(fā),損了明家的顏面,遭到明伯遠的質問?
除非......這事,是明家和周家心照不宣的共同決定。
明禮諷刺一笑,這幫渣滓!
她在山里活了十五年,除了師父之外沒有見過一個活人,如今倒是覺得,見不到,或許是一件好事。
師父總喜歡拿她試藥煉毒,她經常被毒的四肢癱軟躺在床上不能動,但神志是清醒的,師父就會一面調制解藥,一面給她講好多話本子里的官場、后宮之事。
但明禮現在發(fā)現那些話本子,竟然和大齊如今的朝政局勢十分相似,幾乎就是一模一樣。
可師父和她一樣,十幾年來從未下過山,他怎會知道?
通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