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怪人,我也一樣,不過我和他也不太一樣。但無論怎么說,我感激他為我所做的一切?!薄?021年3月18日,芷
咖啡豆深深淺淺的香氣彌漫著,讓人醉心。
老街里唯一的一家的咖啡店,至今,仍著用手磨咖啡機(jī)。
不過,聽著咖啡豆被磨碎的嗤嗤聲,也是美事。
芷與唐海相對而坐,一時無言。芷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而對面的這個男人似乎也并沒有要發(fā)話的意思。
終于,芷實在有些憋不住,率先開口了:
“那個,我……”
唐海似乎剛從神游中脫離出來,渾身打了個哆嗦,芷嚇了一跳。
唐海略顯憔悴的臉上掛出一份歉疚的笑容。
“抱歉……剛才……聯(lián)想到了一些事情?!?p> 聲音有些斷斷續(xù)續(xù)。
“你的事情……理應(yīng)是昨天就應(yīng)該由我安排完畢的,但是……”
唐海低下頭,努力地想要把心中溢滿的諸多情緒拋諸腦后,希望用平靜的語調(diào)面對眼前的這個女孩子。
“最近……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緒有點不受控制……”
“總之……非常抱歉?!?p> 說著,唐海抬眼瞟了瞟對面的女孩,想要看看她的反應(yīng)。
芷搖了搖頭,算是作為回應(yīng)。
“聽說……你是逃出來的?”
芷渾身打了個激靈,良久,緩緩地點了點頭。
“為什么?可以說給我聽聽嗎?”
“……”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唐海微微蹙了蹙眉,雖然很快恢復(fù)了正常,可是逃不過芷的眼睛。她咬著唇,目光低垂下去。
“……對不起?!?p> “說抱歉的應(yīng)當(dāng)是我才對,”唐海很溫和的注視著她——用那雙帶著很重黑眼圈的,微微凹陷的眼睛?!澳銘?yīng)當(dāng)有自己的秘密,這些過往……不說也罷。”
芷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可終于是沒有說。
“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
聽到這話,芷頗為茫然的望向窗外。
“……我不知道該去哪兒。”
“那你為什么會來這里呢?”
“……姥爺?shù)膲灐!?p> “墳?”
“嗯?!避茖⒛抗馐栈兀劬Φ慕鹕饷??!皦?。”
“那……”唐海咽了一口口水。“找到了嗎?”
芷閉上雙眼,輕輕搖了搖頭。
我半路上暈過去了。芷大聲對自己說,臉有些發(fā)燙。居然真的暈過去了!哦,還真是件丟臉的事。
“你想留在這里嗎?”
芷略略思忖了一番,抬眼,和唐海的目光相撞。
“嗯。我想……找份工作看看?!?p> “那你……有帶身份證嗎?”
“……我沒有身份證?!?p> 唐海一愣。
“那你上過學(xué)嗎?”
“……都是姥爺教我的?!?p> 這下,唐??偹忝靼琢恕?p> 空白。
幾乎一切都是空白。
和自己當(dāng)初算的一樣。
可是……
唐海并不覺得這會是個巧合。
“你……有自己17歲之前的記憶嗎?”
芷歪著頭,一副很疑惑的樣子。
“有的。不過……為什么?”
“……沒事,隨口一問。”唐海頗為煩躁地揉了揉頭發(fā),嘆了口氣。
他為什么會知道我的年齡?芷在心里悄悄地問自己。是猜測嗎?
“你知道,很多時候,沒有身份證……什么也做不了吧?”
芷的肩膀猛的顫抖了一下。
“……知道?!?p> “那你知道,沒有身份的人……工作是不受法律許可的吧?”
芷低下頭,緊緊咬著嘴唇。
“……嗯?!?p> “那么……”唐海緩緩起身,微微前傾,雙眼逼視著芷。“在你的身份完全無法得到證明的時候,你又如何讓我相信,你的存在,不會危及到這條街上的每一個人呢?”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身份的人,走到哪里都會被人懷疑的?!?p> “在你的身份無法得到證明的時候,我們完全可以有理由相信——”
“你是騙子?!?p> 芷抬起頭,發(fā)現(xiàn)唐海的眼神里失去了溫和,取而代之的,是曾經(jīng)她最熟悉的眼神——那種眼神,自從姥爺去世之后,就從未離開過。
這讓她不由自主地戰(zhàn)栗起來!
芷撐著桌子緩緩站起,唐海驚愕地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里,有他曾經(jīng)最熟悉的光。
這種光,他在她的眼睛里看過無數(shù)次,無數(shù)次……
他太熟悉了。
“沒有身份……我又能怎么辦?。 ?p> 芷把手放到胸口的位置,仍止不住顫抖。她的腦中飛速閃過昔日不和諧的光影,一遍又一遍。
不能哭!芷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吶喊著。哭很沒出息!
“是的,我沒有身份,甚至沒有名字……”
“我生命的前幾年,浸潤在窮苦中……在那個時候,姥爺還在,雖然苦,但我不覺得苦……”
“那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幾年,那個時候我能得到的只有書,一堆老書,他們是那樣老,以至于翻看時不得不小心翼翼……”
現(xiàn)在輪到芷的目光來逼視唐海了。
“后來姥爺去世,我寄人籬下……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嘲弄的笑容,在她的臉上,浮現(xiàn)了。
“你們這些人……懂嗎?”
看到她這副樣子,唐海有些后悔,但他知道,如果不這么刺激她,有些話,她根本說不出口。
他知道這對她是一種傷害,甚至是侮辱,可他必須保持謹(jǐn)慎,不得不用這種方式來驗證自己的判斷。
芷推開椅子,在自己的布兜里摸索著,摸出了自己僅剩的十二元。
緊接著,她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
只見她從包里拿出一把銹跡斑斑的剪刀,把自己那只打滿石膏的手上的繃帶,一根又一根剪斷。
唐海大吃一驚,下意識上手去奪,卻被她躲開。
“很抱歉……浪費了你們的時間,剛才那錢……是我最后所有的資產(chǎn),作為路費和食宿費……”
芷慢慢的剪著繃帶,隨后把石膏向桌子上猛地一磕——
“噗——”
石膏應(yīng)聲而碎。傷已經(jīng)好了,這條胳膊,似乎從來沒有受過傷。她有些吃驚。
“繃帶留下,石膏留下……我不會帶著它們上路……”
說罷,芷邁開步子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時,忽然想起了什么,回過頭,輕聲而又堅定地說:
“我不是騙子?!?p> 說完這些,芷就不再理會唐海,自顧自地向門外走去。
就不該信了他們的鬼話……芷咬牙切齒地想。
有尊嚴(yán)地活……
這件事……只能靠自己!
然而,就在她跨出店門的一瞬,一顆金色的小圓球就正中她的面門。
芷搖晃了幾下,向后倒去,被緊隨其后的唐海順勢接住。
“老爺子,多謝?!?p> 墻邊溢出煙味兒,隨后,一截旱煙管從墻后伸出——
是俞老二。
“不謝。但說歸說……這樣還是冒險了。打不打中不能說,傷著人家小丫頭……那可糟了?!?p> “也不算冒險?!碧坪U酒鹕?。“至少知道底細(xì),也能進(jìn)一步驗證我的判斷。更何況,您是誰啊,還擔(dān)心這個?”
旱煙管里吐出一截?zé)熑Γ菬熑D(zhuǎn)了一輪,轉(zhuǎn)出了一顆金色的小球。
老爺子向半空里一握,把這顆球捏在手里。
“這東西……能讓她忘多少我也不知道。”
“剛才。剛才那么點兒就夠了?!?p> “……成?!?p> “您回去跟咱街上的人說說,別露餡兒了?!?p> 老爺子哈哈笑起來,聽起來就像沙灘上久曬的沙礫摩擦的聲音。
“放心吧,你回來之前,大家伙兒,就都知道了?!?p> “……但她不是她?!?p> “知道??删退氵@樣,你小子不還想著保她嘛?!?p> “……算是贖罪吧。這么些年,我虧欠她太多太多了?!?p> “……小澈肯定不想你這么想?!?p> “話是這么說,但……”
唐海覺得喉嚨有些發(fā)緊。
老爺子湊近了來,撫摸著他的脊背。
“她很危險,小心些?!?p> “她和小澈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還得你自己去發(fā)掘,咱們老街人幫不上什么忙……”
“但陰守什么的……還是得仰賴諸位?!?p> “她要想真正自保,要學(xué)的,還太多太多……”
……
唐海抱著芷走遠(yuǎn)了。
俞老二望著他們遠(yuǎn)去的身影,回想起唐海那年來到老街的情形。
“真快喲。一晃眼,十多年啦……”
“不過,這小子要真想保她,也得費一些力氣……”
“保順街再安全,誰又準(zhǔn)知道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呢?”
老爺子絮叨著,向反方向走去……
……
竹峰寺。
兩個小和尚抬著一桶水進(jìn)來,門半敞著。
夕陽從門縫里斜斜地透進(jìn)來,像一層金色的毯。
老和尚自己捧著一節(jié)竹子,又在做他的雕刻了。
風(fēng)微動,竹葉沙沙地響。
“師父師父!你在刻什么呀?”小和尚放下桶,跑過來,很是好奇。
“陽御。”老和尚沒有停下手里的動作。
“那是什么?”
“符?!崩虾蜕蟹畔率种械幕钣?,抬起大手,撫摸著小和尚的頭?!暗葞煾底龊昧俗龊昧?,你們要常戴在脖子上?!?p> “謝謝師父!”
小和尚們歡天喜地地跑遠(yuǎn)了。
老和尚繼續(xù)雕著……
不知過了多久,老和尚似乎感覺到了什么,頓了頓,把刀就土里一插,起身,回首面向寺門——
那里有什么人。
老和尚大概能猜到是誰。
“……進(jìn)來說話吧?!?p> 門應(yīng)聲而開,那人閃進(jìn)屋內(nèi),反手把門帶上。
來人是個女孩,年齡不大,帶著很溫和的笑容。
最引人注意的,是她那雙獨特的眼睛。
“這件事……他不知道吧?”女孩坐下,也不怎么客氣,伸手拿了一塊茶餅就吃。
“放心?!崩虾蜕械哪抗饴涞缴倥稚蠝\淺的淤青。
“那就好,這件事情……他不能知道?!?p>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p> 老和尚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么——
這時他注意到她的手串。
“還戴著?”
“師父給的東西,肯定要一直戴著啊?!?p> 老和尚略作沉吟。
“好吧,別碎了?!?p> “不會??伞瓰槭裁??”
“他的已經(jīng)碎了?!?p> 女孩本想再去抓一個茶餅,聽到這話,手懸浮在半空中。
“……什么時候?”
老和尚搖搖頭。
“不清楚……昨天就已經(jīng)碎了。”
“他……替人擋了一次命格?”
老和尚抬眼,望了望對面的女孩。
“你?”
“怎么可能?”
女孩笑起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我就不會在這里了。”
……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
在她將要跨出寺門的一刻,老和尚突然這樣問道。
女孩止步,略加思索,搖了搖頭,露出一個很復(fù)雜的笑容。
“不知道……至少現(xiàn)在?!?p> “要來竹峰寺避一段時間嗎?”
她又搖了搖頭。
“算了,我可沒你那么大耐性,耐得住這樣的寂寞?!?p> “也還行,不算很寂寞。平時也會有人來嘮嘮嗑,總體來說,還算不錯?!?p> “你開心就好……可明明不是和尚,為什么還要繼續(xù)待在這兒?”
“怕。做陽御,也是怕?!?p> “你還能有什么怕的?”
老和尚笑了笑。
“我們都會知道的。”
“真是的,還想做謎語人吶……”
那女孩向老和尚招了招手,就透過寺門,穿了出去……
“我來過的事情,不要讓他知道啊……”
“畢竟我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所有因我而起的羈絆,都應(yīng)當(dāng)有所了結(jié)……”
“再見了……”
老和尚回頭看了一眼桌上的茶餅,還是那七個,不多,也不少。
“唉……”
“希望她不要鬧出什么岔子來……”
“話說……我剛才雕的東西呢……”
……
芷感覺自己睡了很久。
她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并不熟悉的,漫長的夢境。
在那里,沒有支離破碎的人生,沒有痛苦的回憶,她像一個正常女孩一樣,過著平凡而不平庸的生活……
她激動不已——
這正是她想要的生活啊!
可當(dāng)她伸手觸摸這一切的時候,這一切突然支離破碎。碎片穿過她的身體,刺痛著她的靈魂……
當(dāng)她茫然無措的向四周望去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了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像湖水一樣清澈的眼睛。
她想不起來這究竟是什么時候見過這雙眼睛,但她記得,這個顏色,似乎在夢里也見過——
是那片湖水的顏色。
那雙眼睛的主人伸出了手……
芷不自覺地把手遞了過去……
“走吧,讓我來給你一個完整的人生?!?p> 聽到這話,芷的淚水急急地涌出來。她站起身——
卻發(fā)現(xiàn)那是自己的臉!
“??!”
芷猛然坐起,驚出一身冷汗。
她望向窗外。
此刻,夕陽在天邊閃爍著和煦的光芒,是那樣溫暖,那樣令人安心。
她想起自己小時候,他和姥爺也看過這樣的情形。
她還記得那個時候,天空中的云彩是那樣變化無常,不知勾起了她多少奇妙的想象……
“你醒啦?!?p> 一聲溫和的呼喚,打斷了芷的回憶。回過頭,一名黝黑,精瘦的男人正倚著門框站著,笑意正濃。
“你是……”
“唐海?!蹦悄腥俗哌M(jìn)來,拉了個小凳子坐下?!霸趺礃??考慮好沒有?”
芷這個時候想起,今天上午似乎和唐海有過一次交流,是關(guān)于她工作的問題。因為太困,唐海讓他先回來休息,順便好好想一想,到底要不要留下。
“嗯,可是……”芷略微沉吟,最終選擇道出自己的隱憂?!吧矸輪栴}怎么辦?”
“這件事情很好解決,至少……比你想象得更好解決?!碧坪9恍?,從兜里摸出一張小卡片,放到她的手里。
芷緩緩張開手——
那是一張身份證。
身份證上是自己的照片——雖然她不記得自己有照過這張照片。
但她莫名覺得,這很合理,似乎不但有任何理由來懷疑。
可是,芷仍然覺得有哪些地方不對勁,似乎是斷片兒了,可她怎么回想也想不起來,也就不再去想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小卡片上。
“這是……”
“你的身份證?!?p> 身份證……
芷的手有些顫抖地把這張小卡片從卡套里緩緩抽出,舉起來仔細(xì)端詳。
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陌生的名字——
唐澈。
“這個名字是……”
“啊,這是一個故人的名字。”唐海的頭偏向一邊,隱藏起眼中復(fù)雜的情感。“很抱歉我擅自做了這個決定?!?p> 芷輕輕的搖著頭,目光定格在那兩個字上。
唐澈……
真是個好名字。
“……不會有問題嗎?”
“放心,這是合法的哦。絕不會有警察突然跳出來,要把你逮到局子里去!”唐海擺出一副很夸張的表情。
聽到這話,芷忍不住笑起來。
“那……多謝了。”
唐海在她的肩膀上輕輕的拍了拍。
“小事。”
這一瞬間,唐海想起了很多,鼻子有些酸。
他多希望自己能不是以一種贖罪的姿態(tài)來面對當(dāng)今的一切。
而現(xiàn)在他所能做的,就是保護(hù)好她。
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不惜一切代價。
“不管怎么說……”
在夕陽的映襯下,唐海的笑容是那樣令人安心。
在那一刻,她忽然覺得,面前這個相貌平平無奇的男人,一定能給他的人生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盡管她并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這么想。
“歡迎回家?!?p>
鸞鳳之意
部分內(nèi)容在今天進(jìn)行了刪改,為了達(dá)成連貫性以及一些情節(jié)合理性,有時間的話大家可以回頭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