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著床上,思緒漸漸飄遠。
我的父親是個書生,文文弱弱,而我的母親卻是滿族人,滿族人個個善騎善射,性格豪爽,武藝高強,其實我的性子是隨了母親的,我愛騎馬打架,愛排兵布陣,我能騎著烈馬在草原上奔騰,能一箭擊中天上的大雕,也能上陣殺敵。
十五歲那年,母親去世了,從那之后,便沒有人再教我這些,父親只希望我平平安安的,他已經失去母親了,不想再失去我了。
但我卻是個不聽勸的性子,我為自己選了一條路,只是這條路的盡頭是血的教訓,是悔恨,是再也走不出的回憶。
恰逢軍營征兵,我女扮男裝參加選拔,憑借出色的能力,位列新兵。
新兵入營,將軍會挑幾個能力出眾的士兵親自培養(yǎng)。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那位少年將軍,戰(zhàn)袍加身,雄姿英發(fā),他一步步走來,我緊張的握緊了拳頭,心也跟著一下下的跳。
許是我的目光太過炙熱,他竟在我的面前停了下來,“你……”他頓了頓,“你叫什么名字。”
我粗著嗓子答道:“阿沅?!?p> “阿沅?”他突然笑了,“你跟我走。”
見我不動,他又說,“怎么愣著,走吧。”
我跟著他走,他卻不是帶我去訓練場,反而把我?guī)У搅怂臓I帳。
“將軍這是何意?”我自是不解。
他卻是意味深長的上下打量我,良久,他道:“小姑娘家家的,跑到軍營來做什么?”
“將軍,我雖長得秀氣了些,但我是男人,如假包換。”
“哦?”他饒有興趣的望著我,“如何證明?”
“我就在這,是與不是,將軍一驗便知?”說出這些話時,我竟是臉不紅,心不跳。
只是那將軍卻漲紅了臉,連連擺手,“不,不必?!痹瓉?,英勇的將軍也會有如此窘迫的樣子。
我想他已知曉我的女兒身,但他只是把我?guī)У酱颂巺s不是在大庭廣眾下揭穿,想必是沒有什么惡意,我也不必與之周旋。
我壯著膽子道:“我憑本事進的軍營,就算我是女子又如何?莫非將軍歧視女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女子當兵是有,可你……”后來我才知道,那時他想說的大概是,你當兵,我大抵是不忍心的。
那時的我對于他的這句話異常憤怒,覺得他看不起我,于是我用盡了畢生話術,將他懟的啞口無言,最終他還是將我留在了軍營。
離開前他似乎還說了句什么,只可惜我沒有聽清。
后來,每每訓練之時,別的士兵都會被大將軍狠狠的蹂躪,只有我,將軍總會手下留情,久而久之,營中便有傳言說,將軍舍不得打我,說將軍喜歡我,甚至愈演愈烈,說將軍有龍陽之好,有趣的是,將軍從沒有反駁。
有時我會想,莫不是真的喜歡我?但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約莫是這位將軍念及我是個女子,才會如此吧。
不過他不練我,我卻仍是要練自己的,每次訓練完,我總能營帳外看到幾瓶傷藥,后來有人說,那是將軍給我的。
我本是不怎么信的,直到有一天夜里,我親眼看到那位將軍悄悄摸到我的營帳外,手里還拿著一盒點心,恰巧我最喜歡的桂花糕。
那夜,月色正濃,只見少年褪去戰(zhàn)袍,散去凌厲,此刻倒像是個小賊,偷偷摸摸。
我竟覺得有些可愛。
“將軍在此處作甚?”我望著他,眉眼含笑。
他猝不及防的對上我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連帶著聲音都有些被抓包的緊張,“巡視,本將軍自然是在此處巡視?!?p> “這樣啊,那,將軍請便?!蔽艺f著便要走。
“等等?!彼凶×宋?,有些扭捏的將那桂花糕塞到了我手里,“給你的。”
“給我?將軍給我這個做什么?”我笑。
“本將軍看你訓練辛苦,獎勵你的,別多想?!?p> “真的嗎?兄弟們都說,將軍心悅我……”我存心想要逗逗這位少年郎,湊到他耳邊,輕輕說了句,“將軍覺得呢?”
卻沒想,他沉默了很久,好似泄了氣般對我笑,竟是承認了,“是啊,謝知衍心悅宋姑娘已久?!?p> 這次倒是我愣了,手中的糕點嚇得掉在了地上,我不知他是刻意調戲于我,亦或是真的喜歡我,原來竟真是喜歡我嗎?可,為何?我與他不過相識不久,況且,我是他的兵。
我自是也注意到,他未喊我阿沅,而是喊宋姑娘,我從未透露過自己的姓氏,他又如何知曉,或許,他很早之前便認識我。
而那一刻,我的眼里只有他,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了,我聽見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
不,不行,太荒謬了,我與他不過相識數(shù)載,談何喜歡。
“將軍何必戲我?!蔽野櫰鹆嗣?。
“只許姑娘戲我,不許我戲姑娘?”見我皺眉,他反而笑了。
我松了一口氣,“阿沅錯了,請將軍責罰?!?p> “罰,當然要罰,就罰你將這盒桂花糕吃完吧,一塊都不許剩。”
我竟不知,將軍這般孩子氣,于是我捻起一塊桂花糕塞進嘴里。
那日,我同他說夜已深,該回營帳歇息了,可事實上,我們誰也沒有走,他孤零零的站在月光下,背影是如此的悲涼,而我就站著不遠處,看著他,心情復雜。
戰(zhàn)事將起,若顧兒女情長,又何擔大任?
后來,我與他共上戰(zhàn)場,配合默契,殺敵無數(shù),驅除倭寇,屢立奇功,皇帝說,謝將軍是開朝以來最勇猛的將軍。
本該如此,他自是最好的。
他一直將我保護的很好,軍中兩年,無人知道我是女兒身,兩年的相處,他對我細致入微,我終是與他心意相通。
那日,他對我說:“阿沅,待這一仗打完,我便帶你回家。”
只是,回不去了,我們都回不去了,他死了,死在了與北疆的最后一戰(zhàn),那一戰(zhàn)謝知衍帶領將士正面進攻,而我以及另外三位副將,一人帶著一支隊伍,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突破敵軍防線,此戰(zhàn)大捷,但他沒有回來。
這場戰(zhàn)爭死了千千萬萬的將士,他們就在那里,用獻血鑄造了一座新的城池,我想,若是當時我在他的身邊,會不會他就不會死。
那一天,有一個將軍死了,他的副將也死了。
從此以后,世上再也沒有謝知道,也再沒有副將阿了,她們一起死在了千里之外的戰(zhàn)場,再也回不來了。
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