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太有分量了。
哪一個員工，能夠享受這種只能從更高級領導口中聽聞的邵總送回家的待遇。
池念一臉的恍恍惚惚。
問就是感覺今天都像是在做夢。
她花了三秒鐘思考要不要說出那句“不用送了不如給我漲點工資作為回報”，然后很不舍地又咽了回去。
在總裁面前，還是有必要表現(xiàn)得視金錢如糞土、視加班為幸福一點的。
“卻之不恭？”
她從腦子里挖掘出最有文化的一個詞作為回應，代表自己無比順從領導一切指令的員工宗旨。
邵衍的臉色古怪了幾秒，似乎想笑，但又可能是嘲笑。
她才離開大學生活一年，不會已經(jīng)退化到說話都這么困難的程度了吧？
對不起語文老師的栽培……
在心里默默道歉的時候，邵衍已經(jīng)邁開了步子。
池念趕緊跟上，不敢并肩，就落后半步，亦步亦趨，和小跟班一樣。
就是邵總似乎走路也不太有節(jié)奏，時而放慢、她也跟著放慢的時候又快了點、她還得加加速保持一致不至于被完全落下。
像是在體育訓練。
這么快快慢慢幾次，池念先有些怨念了。
但是她不能明著說邵衍走路有問題，只能暗搓搓想個好主意。
于是，她裝作不經(jīng)意地提醒：“邵總，我家的小區(qū)距離這里有點遠，您看是不是我直接叫一輛車更節(jié)省時間?！?p> 邵衍終于停下了腳步。
正當她以為總裁終于能夠放棄折磨她這么一個小可憐員工的時候，對方淡淡看了她一眼，問道：“池念，我很可怕？”
池念：“？？？”
當然啊！誰和一個掌握著自己所有經(jīng)濟命脈的人呆在一起不害怕的，生怕得罪了這個祖宗然后下一刻就讓自己沒有飯吃了好不好！
但是這話絕對不可能說出來。
她保持著絕對端莊有禮的微笑：“怎么會呢，邵總。”
就差把“忠心耿耿”四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邵衍也不知道信沒信，只是說：“那繼續(xù)？”
繼續(xù)……是不可能繼續(xù)的。
池念虛弱地提出要求：“或者，邵總我們走得……勻速一點？”
這個用詞已經(jīng)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邵衍的表情很微妙。
池念努力讀，總覺得有一分的“無奈”，還有半分的“無語”。
“池念，你沒看出來，我在等你？”
這句話說的很慢，邵總的腔調很好聽，口音很標準，聲音很磁性。
池念欣賞了片刻，然后大驚失色：“等——等我？”
邵衍一臉的“不然呢”，眼神示意了一下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是她故意保持住的對他的尊敬的“半步之遙”。
她的大腦電閃雷鳴。
不會是——看她走得慢，總裁以為她跟不上，然后放慢了步子，結果發(fā)現(xiàn)她更慢了，于是又快一點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能跟上。
最重要的是，這樣的實驗之后，總裁最后終于發(fā)現(xiàn)她其實就是想要和他保持距離吧！
所以邵總原本是想要表示自己的平易近人的，結果沒想到她如此不上道……
池念默默往前一步，站在了他的身邊。
知錯能改也是她的優(yōu)點之一嘛。
步速統(tǒng)一之后，這種散步就變得有趣了起來。
畢竟她晚餐吃的實在太多，正好消消食，而且晚風一吹，夏天的燥熱都散去了許多。
池念也正好也慢慢欣賞了一下邵總家的花園。
……沒錯，走了這么久，他們還在家里沒走出去。
池念作為一個從小到大都在普通公寓樓里面出生長大的孩子，向來抵抗不了這種有籬笆和花園的布局。
如果——她是說如果，以后能賺上一大筆錢，也要買一棟這樣的小洋房。
就是她沒有這個耐心和愛好來養(yǎng)花，也不知道雇個人打理貴不貴。
邵衍已經(jīng)對她隨時隨地走神的技能習以為常了。
見她許久不說話，只四處張望，還頗為耐心地問了一句：“需要逛逛嗎？”
“不用啦不用啦?！背啬罟尚Γ斎灰矝]忘記保持禮貌，“家里有門禁，我要早點回去了?！?p> 這當然不是真的，不過是托詞。
邵衍點了點頭，也沒說別的。
路上好長一段時間都很安靜，終于，在快要抵達池念小區(qū)的時候，邵總又屈尊降貴地人文關懷了一句：“最近在工作上有什么困難嗎？”
池念剛想說“一切順利”，又咽了下去，幽幽開口：“……作畫遇到瓶頸期了算不算?！?p> 邵衍等她繼續(xù)。
“我們最近剛開始了一個項目，就是《扶搖》的手游版?！?p> “所以？”
“……我畫不出想要的怪物來?！?p> 池念掰著手指數(shù)數(shù)：“日常關卡的小怪、大世界的遭遇怪、每一章主線結尾的首領怪、還有各個節(jié)假日特色的精英怪……”
現(xiàn)在都計劃到了第二章主線了，她這邊還卡在第一關的小怪身上呢。
雖然說距離死限還有那么一個月的時間，她也只是在上級領導的安排下負責一丟丟的設計工作，可是現(xiàn)在一片空白的稿子提醒她，再這么鴿下去，匯報進度的那天就是她的離職紀念日。
想到這里，她嘆了一口氣，語氣可憐巴巴：“合同到期之前，咱們公司不會主動裁員的吧？”
邵衍眼中閃過笑意，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她：“當初怎么會考慮做這個方向的？”
“我？”
“你讀的是美術學院的插畫專業(yè)，并非游戲設計?！?p> 池念沒有回答，反而有些發(fā)愣：“邵總你怎么知道的？”
他語氣很平淡：“剛好看過你的簡歷。”
“哦?！彼龥]有懷疑，“我也選修過游戲設計的課程的……”
狡辯了兩句之后，池念扁著嘴，不得已承認道：“其實是因為沒錢，插畫是很好，我很喜歡，但是那時候我缺錢用?！?p> 很缺錢。
而大學時期，紙質書逐漸減少市場流入，大批量的觀眾涌入電子世界，網(wǎng)絡小說和游戲行業(yè)興起。
恰好，繪畫是通用的。
無論是插畫還有游戲設計，實際上不過是承載手段的不同，前者賺大錢需要足夠的資源和人氣積累，后者只要足夠便宜大碗，就能在網(wǎng)上找到許多同質化的需求。
“網(wǎng)上有很多免費指導，還有很多接單的應用軟件，有時候手速夠快要求夠寬松的話，一個月不僅能賺出學費和生活費，還能剩余很多……”
尤其是后來打出名氣了之后，她還能在微博上接到一些大額商單。
能省下一筆高額的醫(yī)藥費、一筆高中生的學雜費。
但這些她都沒說，語氣輕松：“所以我就轉行啦?！?p> 生活所迫，沒什么羞恥的，而且她插畫也沒完全放棄嘛，偶爾也能在公司兼職。
邵衍沉默半晌，問：“那為什么是怪物設計？”
他似乎察覺到了她話語里隱瞞的心酸，但是沒有戳破，而是按照原本的話題往下。
按照她之前的偏好，角色設計或者場景設計也許會更符合她的就業(yè)選擇。
池念一愣，抬頭看了他一眼，邵衍正好也在看她。
夏風微涼，他的眉眼在夜色里竟然有種別樣的溫和。
“因為這是《扶搖》啊。”她很誠實，“這是我最喜歡的游戲項目，也只缺這么一個工作崗位。”
寰宇公司的游戲部門，在她畢業(yè)那年，只有這么一個位置上面寫著有機會參與《扶搖》的開發(fā)。
邵衍的腳步停頓。
“你喜歡《扶搖》？”
“不止，是很喜歡?！背啬顝娬{了一下。
邵衍微微一笑，她沒看錯，他的嘴角上揚了那么一點點。
接著，她就聽到他說了一句：“謝謝。”
咦！為什么！
她說了什么嗎，難不成因為《扶搖》是寰宇的項目，所以邵衍在高興她喜歡自己公司出品的游戲？
沒想清楚，他們就已經(jīng)到了小區(qū)樓下。
“我自己上去就好啦。”池念誠惶誠恐開始例行感謝，“今晚謝謝林阿姨的招待，也非常感謝邵總的照顧?！?p> 剛剛那段自然的聊天似乎只是幻覺，他們之間的距離又拉開到了冰冷的上下級關系。
邵衍點了點頭，那張臉上仿佛一如既往的冷漠：“早點休息?！?p> “好的好的，”池念嘿嘿一笑，“邵總您也是?！?p> 她目送他轉身離開，就連背影都如此清雅貴氣。
誰能想到呢，她一個公司小小小職員，有一天還能得到公司總裁的特殊關照。
在心里叉著腰大笑了幾聲，池念哼著歌爬樓梯上去，拿著鑰匙打開了門。
屋子里空蕩蕩的，她打開了燈，跳上了床，在上面打了幾個滾。
怪物設計……怪物設計啊。
她想起了自己今天晚上摸到的那截小臂。
清瘦有力、足夠緊實。
她的小心臟砰砰跳了兩下。
唔……好像忽然有那么點靈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