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姥姥最終還是閉上了眼睛,去天上做星星了。走之前,把孩子們都叫到床前,唯獨塞進紀樂手里這根帶著如來佛祖的紅繩。紀媽媽知道老太太一直很喜歡紀樂,就在她閉眼之前將這紅繩系在了紀樂的脖子上。
紀樂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只是聽母親說太姥姥把剩下的運氣都給了她。
既不見媽媽也不見姥姥和姥爺,紀樂坐在板凳上無聊的晃蕩著兩條腿,手指不??叟獔A形餐桌上鋪著的塑料布。
一個穿著藍色短袖的小男孩兒跑過來,撞了一下紀樂的胳膊叫了聲“喂?!?p> 紀樂被嚇了一跳,本來手指套在塑料布上,結果用力一扯,扯下來一大塊塑料。
“沈巍然!”她從紅色鐵凳子上跳下來,怒氣沖沖的對著身后做鬼臉的男孩兒大吼了一聲。
這世界上,她最討厭兩個人,胡愛麗和沈巍然。前者老是在家家酒中讓她當婢女,后者總是喜歡嚇唬她。
沈巍然是紀樂舅舅的兒子,比她小三個月,非要逞能當大哥,哪怕胳膊摔了都不能阻止他在有兩層樓高的煤棚上蹦蹦跳跳。
“傻蛋兒”沈巍然吐著舌頭,跑進了小院兒,紀樂氣不過也跟著他跑了進去。大人們都穿著白色卻又比白色更深一點顏色的衣服,哭聲一陣一陣從里屋傳來,紀樂發(fā)現(xiàn)自己找不到沈巍然了,沒來由得害怕起來。
她小心翼翼的穿過人群,無意中看見一個哭的傷心欲絕的女人被幾個人架著胳膊走出來,沒兩步就要倒下,嗚咽著聽不清說了什么,好像是姥姥。
紀樂仿佛被忍施了法,站在那里一動不動著,她從未見姥姥哭的這么傷心過,又想起姥爺說那些人都去天上做星星了,她真的好想沖過去抱住姥姥告訴她,讓她不要再傷心了。
“紀樂,紀樂”沈巍然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紀樂還沒從那種說不清楚的情緒中走出來,呆呆的看著他。
紀樂坐在舅姥爺家后院的大石頭上,沈巍然已經(jīng)同意她做小燕子,不知道從哪里拿了根樹枝,吩咐身旁其他孩子給她插上。蹲在角落里用石頭砸菜葉的小女孩兒,原來白白凈凈的一張臉現(xiàn)在粘上了泥土,兩顆大眼睛忽閃忽閃,活像被皇后追殺死里逃生的金鎖,紀樂后來才得知女孩兒叫鄒皎瑜,和沈巍然住在同一個家屬院。
“我來當五阿哥,紀樂當小燕子,鄒鄒當金鎖”沈巍然站在石頭上,雙臂抱在胸前,居高臨下的看著石頭下的眾人,吩咐道。
“紫薇格格呢?”
“我要當福爾康”
“還有晴兒”
……
底下的孩子亂做一團,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沈巍然依舊保持著做大哥的風度,雙臂抱在胸前的動作變成雙手放在腰前,得意的仰起頭“大家靜一靜,靜一靜,都會有角色的,沈小爺絕對不會放任你們不管的?!?p> 紀樂看著手里的樹枝,突然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她一定要告訴姥姥真相,太姥姥其實是去天上做星星了。
“紀樂!”對于紀樂這個主角臨陣脫逃這件事,沈巍然突然亂了手腳,從石頭上跳下來大喊著她的名字。剛才還在拿石頭砸菜葉的要扮演金鎖的女孩兒聞聲抬頭,看著紀樂跑走的身影,拍了拍褲腿站了起來,趁著所有人不注意的瞬間也朝著那個方向跑了出去。
紀樂跑到里屋沒見姥姥,反而撞上了跟著自己的鄒皎瑜。紀樂本來也不認識她,就沒打算搭理她。
“我知道他們在哪兒”鄒皎瑜叫她要離開,突然說。
“紀樂”鄒皎瑜一走,游戲就更加玩不成了,他實在生氣,就跑過來找他們,看到紀樂和鄒皎瑜站在小屋外,生氣的喊道。
兩個人穿過前院那片林子,最終找到一個小屋子。屋子里面紀媽媽正在擦拭自己姥姥的相框,姨媽和舅舅則坐在一起神情哀傷的聊天,姥姥應該就在臥室里躺著。
“媽媽”紀樂眼淚汪汪的看著屋子里的人,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紀樂”鄒皎瑜一走,游戲就更加玩不成了,他實在生氣,就跑過來找他們,看到紀樂和鄒皎瑜站在小屋外,生氣的喊道。
屋內屋外房子外,一代又一代,生命如墻壁上循環(huán)往復的鐘擺,永不停歇。
人類是什么時候開始對死亡感興趣的呢?死亡到底真的是什么樣?姥爺說他們都變成星星,鄒皎瑜和母親卻告訴她,死亡就是人們太累了,需要睡覺來休息。
脖子里的紅繩還在,紀樂用手指輕輕揉搓著如來佛祖的掛墜兒,每個人都要經(jīng)歷死亡嗎?
“姥姥”紀樂走到床邊,稚嫩的小手拉住了姥姥的已經(jīng)爬滿皺紋的大手,輕聲喚著她。
“樂樂,我的好樂樂”姥姥將她摟進懷里,用自己的臉蹭了蹭她的臉,語氣溫柔。
“太姥姥已經(jīng)飛上天空變成星星了,她會好好守護姥姥的”紀樂享受著姥姥的撫摸,然后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認真的說道。
大巴車搖搖晃晃的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紀樂躺在媽媽懷里,睡得很香,夢里太姥姥身體周圍發(fā)著光,告訴她要好好長大。
紀媽媽用輕柔的動作拍打著女兒的背脊,口中的茉莉花童謠宛轉悠揚,仿佛也在無聲地緬懷著那段已然遠去的童年時光,將那些美好的回憶一一喚醒。
每個人在人生的旅途中,都不可避免地要學會如何與最親近的人告別。曾幾何時,她還只是一個需要依賴母親呵護的小女孩,而如今,她卻已經(jīng)成長為了一個母親。時光匆匆流轉,那個曾經(jīng)陪伴她成長、照顧她無微不至的姥姥,如今已經(jīng)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生命如同破碎的時鐘一般,終究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