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一節(jié)兩小無猜

　　“記得當(dāng)時年紀(jì)小，

　　你愛談天我愛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樹下，

　　風(fēng)在林梢鳥兒在叫。

　　我們不知怎樣困覺了，

　　夢里花落有多少”。

　　夜?jié)u深，床頭的小音響放著這首合唱，我跟著輕緩地唱。老伴調(diào)侃起來，你小時候青梅竹馬的故事也是這樣的吧？我笑笑回應(yīng)：又挑起斗爭，你們紅溪村那邊才有桃樹花開，你才有這個環(huán)境，應(yīng)該你來說你的童年。

　　不過你想象不到，據(jù)說這是很久以前，為小學(xué)生音樂教材寫的歌。第一次聽感覺很平淡，簡單、和平、寧靜。聽幾遍后味道就聽出來了。題為“本事”是指“那個時候的事情”。三十年代就教小學(xué)生唱這歌，有點不可思議，新文化運動以后，封建勢力還是很強?。?p>　　大編輯老伴說別說那時，你看現(xiàn)在男女婚戀，特別是農(nóng)村的彩禮動不動就幾十萬，城市上百萬房子難倒多少癡情男女。隨著時代變遷，紅男綠女都不愿意進入戀愛婚姻這個殿堂了。不知道是生存壓力大，還是愛情已經(jīng)掉價，都只愿意自嗨。

　　我說桃樹下，夢里花落的時刻多美?？墒浅赡暌院螅覀円膊辉试S自己的孩子做這種美夢。一代又一代，不知有多少悲劇繼續(xù)上演。

　　老伴被這首歌陶醉的樣子，沒有聽到我說。我就逗她：“那個時候的事情”沒誰敢攔你吧。她說別胡扯了，依然沉浸在這首合唱里，仿佛對歌里的情景很神往的樣子。

　　她嘆息一聲，說人間悲喜劇都是特例，一般人都生活在柴米油鹽里。就憧憬著、盼著，就有人寫，有人唱，有人愛聽。說著說著臉上呈現(xiàn)出些輕愁。愣了好一會，腦子急轉(zhuǎn)彎想到一對璧人。

　　紅溪村的那條溝或者小溪，天氣晴朗的時候，各家排出的廢水對嗅覺敏感的人不十分友好。大雨天，是渾濁的，雨停時最清澈。打落的桃花隨水漂著，有沒有人覺得頗有詩意呢？只聽紅溪街的人說門前桃花樹招是非，桃花太妖艷，桃者逃離，有桃色緋聞。

　　我們紅溪村這邊外來人多，大多是來搞建設(shè)的，全國各地都有。有尚武的風(fēng)氣。可能擔(dān)心本地人欺凌，會點拳腳本地人就不敢生事。據(jù)說有個七八十歲的老頭是張三豐的徒子徒孫，鶴發(fā)童顏長須飄飄。領(lǐng)著一批人，打平一個一百平方的土臺作練武場，刀槍劍戟器械俱全。

　　可是年青人不喜歡太極拳這種緩慢的云手功夫。練棍術(shù)和鐵砂掌的多。還有些學(xué)生跟體校老師學(xué)些花拳繡腿。有時在街上圍個場子表演，會唱歌跳舞的還加個歌舞或拉京胡唱戲，京胡一拉，鑼鼓一響，人群一圍上來，給沉悶的生活添了一些亮色。

　　是啊，我接著說，我們這邊紅石街也有會拳腳的，有幾個自發(fā)的演出隊。記得還有走江湖的賣藝人，和自發(fā)的人不同，她們要收錢，各隨自便。

　　老伴繼續(xù)，我們家對門一個大姐叫青梅，高我兩屆，會點長拳，能歌善舞。我跟她結(jié)伴上學(xué)，那時路上要走一段墳地。我說你們紅溪村那邊也有墳?zāi)埂＿@邊的墳?zāi)乖诮夥徘捌鋵嵍际潜镜厝说幕驊?zhàn)爭年代留下來的，新社會實行火葬加之年代久遠(yuǎn)了，就沒人管了。

　　她說別打岔，原來沒公路時和紅石街那邊的墳地是連在一起的，只不過這邊墳頭少一些。早晨上學(xué)天剛亮，放學(xué)天快黑的時候，走在林中就感覺陰森森的，不敢一個人走，碰上愛惡作劇的男同學(xué)裝鬼更嚇人。我們就結(jié)伴互相壯膽。

　　青梅班上有一對同學(xué)才真正是青梅竹馬，他們住在紅溪村正街上，相鄰不遠(yuǎn)，就隔幾個房子。放學(xué)后或寒暑假一些孩子出來玩，那時各家都有幾個孩子。一叫一大群。

　　這兩個人可能有天作之合。自然而然玩在一起。玩游戲，比如母雞保護小雞、紅花紅花幾月開、丟手絹這些捉人游戲，十幾個孩子一堆。這對孩子經(jīng)?；ブ泻⒆瞿鸽u，就讓那女孩緊跟其后，后面還有一大串孩子都抱著前面孩子的腰。老鷹抓到小雞就讓那個被抓的再做老鷹。他們倆多半是贏家。

　　夏天乘涼的時候，兩人還做翻紗的游戲。四只小手里的紅線翻來覆去，女孩的花樣總比男孩多。惹得一些大人羨慕。有人調(diào)戲他們，不會翻出什么幺蛾子來吧。你們玩得開心，曉不曉得明天會被你們弄得天神降大雨的。

　　他們被說得將信將疑，玩得不亦樂乎，很快就忘了這些說法。那男孩算術(shù)好，喜歡吹笛子。女孩喜歡唱《北風(fēng)吹》，男孩就學(xué)吹這首歌。女孩喜歡看小人書，語文成績不錯，兩人常常翻看同一本書。他們常在一起寫作業(yè)，男孩為女孩解答算術(shù)題，互相交流學(xué)習(xí)。

　　男孩排行老九就叫九毛，女孩排行老四就叫四鳳。一個生得唇紅齒白，黑寶石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一個面若桃花，老天爺造就的一對，她們倆在一起兩小無猜，很投緣。

　　在紅溪村有塊小空地，在小溪邊，靠著紅磚房，被一小排冬青灌木相連，正好半圍了一個僻靜的角落。有個女學(xué)生是中學(xué)舞蹈隊的頭，常在這個安靜的小空地練功。頎長的身材，做了壓腿、高踢腳這些準(zhǔn)備活動后就開始練習(xí)舞蹈。妙曼的身姿像遠(yuǎn)處長江飄來歇息的江鷗，整理著羽毛，不時振翅欲飛。

　　她被四鳳發(fā)現(xiàn)，嘆為觀止，渾身發(fā)癢，便在后面模仿她的舞姿。舞者看四鳳很有靈氣，就教她跳《白毛女》。看她四肢靈活、關(guān)節(jié)柔軟。就對她說：“好玩嗎？”“好玩！大姐像仙女，真美”四鳳天真地仰起臉。“這也和讀書一樣，書里的故事很有趣，如果認(rèn)字、練習(xí)寫字就很枯燥乏味，還要受苦。”那大姐似笑非笑：“你還想學(xué)嗎？”“想啊”。

　　九毛這些天晚飯出來玩，沒見到四鳳。幾天后的傍晚沒吃飯，守在四鳳家門前彈珠子玩。全身的感覺都在注意四鳳家的動靜。四鳳嘴里的飯菜還沒擦干凈，跑出來與跟上來的九毛撞了個滿懷。九毛摸著胸前被撞疼的地方：“你不跟、我玩，不理、我了嗎？”四鳳聳聳被撞紅的鼻子，痛得眼淚快要流出了：“跟我走吧。”

　　她蹦蹦跳跳往前走。九毛被撞疼，氣息還沒有緩過來，叫一聲，等等我，就跟過來。到了她們練功的地方，在旁邊看。那個大姐在樹杈上壓腿，看了九毛表面憨態(tài)可掬，明亮的眼珠透著機靈，興奮地對四鳳說從今天開始，要吃點苦頭，你還跳不跳。

　　她對九毛：你也來吧。他呆住了，粉紅的小嘴唇抿了一抿，我看一看。四風(fēng)不在意，說姐姐，我就是喜歡。大姐給四鳳壓腿、擰胳膊、下腰。四鳳有時臉色由紅轉(zhuǎn)白，眼里的水打轉(zhuǎn)。

　　九毛在冬青灌木上摘了葉子，無聊地揉碎，嗅著葉子的清香味，用眼睛的余光看她們?？吹竭@，壓低聲音叫停。他見過練武術(shù)的人這么練的，那是自己練，在這兒四鳳象受人虐待，他受不了。他看到那大姐立起眉毛對他瞪眼睛，卻柔聲說，你摘的葉子，又揉碎，樹痛不痛。

　　九毛聽到他媽喊他吃飯，答應(yīng)著一溜煙跑了。

　　后來四鳳和大姐一起學(xué)跳《白毛女》時，九毛每次都陪著，用小手給她們打節(jié)奏?？吹剿镍P踮起小腳，舞姿越來越嫻熟，輕盈優(yōu)美，手越拍越響，手掌拍紅了，也不知道痛。

　　跳到要有男主角大春幫忙共舞，大姐就要九毛幫一下。四鳳要九毛一起學(xué)，大姐也攛掇。九毛漲紅了臉說這還不如耍大刀、玩棍子好玩痛快。四鳳天生喜歡舞蹈，后來上學(xué)到三年級被大姐推薦，進了舞蹈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