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始皇亦未寢
第二世。
他投胎到城中一戶普通人家。
爹娘是賣云吞的小攤販，家境清貧卻恩愛不疑，對他極為疼愛。
他到了成親的年紀后，家里給他訂下了一門親事，女方是愛慕他多年的姑娘。
揭開蓋頭的那一瞬間，她含羞低眉的模樣，美得令人心醉。
但這一任的君主不修戰(zhàn)事，號稱是為了休養(yǎng)民生，所以守衛(wèi)邊境的兵力并不多，防御工事也多年未修補。
成親后不到一年，他就被征兵去往邊境，抵達邊境小城的時候，城中無人，只有燒成灰燼的房屋和從城外到城內(nèi)一路無人收斂的白骨。
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直至打了幾場仗，他都還在思考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夠不修長城，也能夠維持和平。
但當看到城外的匈奴人，當著他們的面，將俘虜來的孕婦剛產(chǎn)下的嬰孩撕成兩半，放在火上烤食時，他憤怒了。
軍令如山，好不容易等到第二日，他不管不顧地沖出城門，砍殺了十多個匈奴人，渾身上下幾十處傷口，卻渾然不覺疼痛。
直到胸口被七八把長刀刺穿，重重地倒在地上時，他想起了那位成親不到一年的妻子，她還不到二十歲。
他臨行前，她替他連夜搗好了衣裳，縫好了鞋，熬得眼睛又紅又腫，還不住地往下淌眼淚。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第三世。
他回到了韓國，卻只是農(nóng)戶的兒子。
他記事后，韓王安繼位，采取了多種措施力圖強大韓國。
他看到了希望，不顧父母的阻攔多方奔走。
然后韓頹勢難反，他不僅沒能夠見到韓國的當政者，反而被痛打了一頓扔了出來。
爹娘四處求人，才借了車將他推回家，變賣田地替他治傷。
他剛從重傷昏迷中睜開眼，就看見昏暗的屋內(nèi)，爹娘凝重的神情。
“兒啊，我和你爹打算去秦了，在那里能分到地，過上好日子。我們在這里已經(jīng)待不下去了。你要不要跟我們一塊走??？”
他一聲不吭，內(nèi)心卻在劇烈掙扎著。
為了給他治傷，家里能賣的都賣了，哥哥嫂嫂一氣之下分了家。
見他不說話，娘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第二日兩人就收拾了包裹，準備離開，佝僂的身軀，干枯的白發(fā)在寒風中被吹得凌亂。
他沉默了片刻，還是追了上去，搶過了二老的行李。
最后在秦分了地，為二老養(yǎng)老送終。
“張良，國重要還是民重要？”
神女的聲音響在耳邊，仿佛相隔了數(shù)千年的時光。
張良睜開眼，抬頭便見燃燒的燭火，宛若白晝，仿佛剛才經(jīng)歷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夢。
然后夢中的悲傷、幸福、歡笑、憤怒卻是真實的。
“民重要。”
許久，張良長嘆一聲，向神女長揖而下，說道：“黃粱一夢，良已打消復國之念，不愿再起戰(zhàn)火，致使生民涂炭?！?p> “但，”還沒等師蘭馥松一口氣，他又補充道，“始皇帝不是明主，我不愿為他效力?！?p> 師蘭馥的笑容差點維持不住了。
始皇帝不是明主，劉邦這種拼命殘殺功臣的皇帝，就是明主了？
合著她花了那么多的積分，又是救他的命，又是對他進行心理開解，都比不上那個老流氓劉邦？
傷害太大了，她不想跟張良共處一室了！
“系統(tǒng)，”師蘭馥拂袖離去后，揉著系統(tǒng)的熊貓耳朵，說道，“幫我看看，張良為什么不愿意為始皇帝做事？”
系統(tǒng)有些為難：“師師，可是始皇帝和張良的關系，不在任務范圍內(nèi)，原則上是不能查看的?！?p> 原則上不能查看？
師蘭馥品出了一絲微妙。
那就是說，還是有回轉(zhuǎn)余地的。
“你幫我看看，以后我掙的積分給你抽成百分之十?！?p> “成交！”
系統(tǒng)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答應了下來，為師蘭馥調(diào)出了信息。
【經(jīng)過宿主的土豆泥美食療養(yǎng)后，張良已經(jīng)徹底泯滅了復興韓國的夢想，理解了普通百姓在戰(zhàn)爭面前的無力和痛苦，也明白了上位者應該克制自己的私心。但是，鑒于他之前對始皇帝不留余地的拒絕，他覺得這個時候送上門去效忠，多少是有點丟臉了，不容易引起始皇帝的重視，還是算了吧。】
還是算了吧……還是算了吧……還是算了吧……
這幾個大字像炸雷一般，在師蘭馥的心里反復回蕩。
就為了面子，張良就連前途都不要了，這是不是也太隨意了一點？
但想到他此前刺殺始皇帝的行為，還有男扮女裝試探她的舉動，好像都挺隨便的。
師蘭馥看了看負數(shù)積分，想到張良那油鹽不進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心梗，想找始皇帝聊聊天。
她抱著系統(tǒng)熊貓，走到始皇帝的門邊，直接當著侍衛(wèi)的面，敲響了始皇帝的房門：“秦皇，你睡了嗎？”
屋內(nèi)。
剛靠在玉枕上，任由侍女梳發(fā)的始皇帝頓，慢吞吞地睜開了眼，疑惑地說道：“朕剛才好像聽到了神女的聲音？”
侍女低下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道：“奴婢好像也聽到了?！?p> 師蘭馥的聲音再次傳來：“秦皇，你睡了嗎？出來散步?。 ?p> 神女深夜前來，必有要事。
“更衣?！?p> 始皇帝趕緊起身梳洗，以最好的狀態(tài)出現(xiàn)在了師蘭馥的面前。
師蘭馥望著精神抖擻的始皇帝，笑了起來：“秦皇，原來你也還沒睡覺??？我們還真是心有靈犀?！?p> 月光如水，傾灑在庭院中央，泛起霜白色，葉影交錯。
于是始皇帝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