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天家的干涉
華清齋云嵐山處，云被似天河傾斜連天而下，山路濕滑，著了清晨的霧氣，若非有小師傅帶路，阿笙定然是要迷在這山間。
云嵐山后山住著許多隱士，受裴氏供養(yǎng)，至今少有出世。
雖然裴氏有上萬族兵，但他們才是裴氏真正的絕世神兵。
原本阿笙是不愿來這里打擾的，但靜嚴(yán)在給她的文札中寫道，這后山之中有一位苦無大師，善注解經(jīng)文，讓阿笙沒事可隨他學(xué)習(xí)。
阿笙雖不解其意，但還是照辦。
等到她到了云嵐山才發(fā)現(xiàn)，苦無居然是一個和尚。
原本阿笙還苦惱于自己女身不便接近，但沒想到苦無并無那么多的規(guī)矩，每每接見都有小師傅在一旁伺候，不算逾舉。
苦無如今年邁，眼力大不如前，卻還要做經(jīng)書譯解之事，更廢眼睛，而阿笙寫得一手好字，便主動幫苦無將他勾勾畫畫的那些筆記整理成冊，這也幫了苦無很大的忙。
今日，她也是來送整理好的文冊。
因為剛下過雨，山路十分濕滑，阿笙好幾次踩滑，差點摔跤。
小師傅見她每每都是下意識護(hù)好身前的文冊，不顧衣衫被泥水沾濕，頗為贊賞。
經(jīng)文枯燥，難解其趣，因此并非是華清齋內(nèi)主修的學(xué)問，但眼前這個小女娘年紀(jì)輕輕卻能有此覺悟?qū)崒匐y得。
苦無的院子在半山腰上，每次阿笙都要一大早開始爬山，方能在午時抵達(dá)。
山路輾轉(zhuǎn)，柳暗花明。
待阿笙到苦無的院子時，發(fā)現(xiàn)已有客來。
來者正是裴懷之。
裴懷之得知阿笙時常來向苦無請教經(jīng)文譯注之事，頗為意外，他是沒想到阿笙這個年紀(jì)便能有如此意趣。
阿笙當(dāng)然是不能說自己實則也看不懂多少，無非是仗著自己這一手縈花小字留了下來，到如今還屬于硬啃經(jīng)文的階段，遠(yuǎn)未通達(dá)。
受了阿笙一禮后，裴懷之端起笑對苦無道：“屆時便麻煩您了?！?p> 苦無雙手合十，既不應(yīng)承，也不拒絕。
裴懷之今次來算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帝京不日期前傳來消息，皇帝即將派吏官巡查華清齋。
此事并無先例，因此須得做些準(zhǔn)備。
皇帝近日肅清朝綱，鏟除景王一黨的余孽，因此正是渴才之時，這個時候派人來訪華清齋，目的便該是這華清齋里的佼佼人才。
但即便是皇帝也不知，裴氏究竟在這華清齋內(nèi)藏了哪些高人，尤其是那云嵐山中身藏之人，因而才須派人前來探探。
五日之后，巡察吏官抵達(dá)華清齋，隨行而來的還有另外一輛寶駕，用雪蹄寶馬驅(qū)駕，這座上主人身份定然不凡。
車馬在華清齋大門之外也不見停歇，迫得守門之人只能允其入內(nèi)，直達(dá)云庭處方才停下。
車馬既停，但其上的人卻沒有下來的意思。
士兵排列兩側(cè)，讓人倍感肅穆。
待到裴懷之趕到之后，那車駕之上的人又緩了良久方才在仆從的攙扶下下馬。
寶駕之上下來的人卻是一個名年輕女子，著流云錦繡裙，一頂云雀折桂珠冠在天光之下幾欲迷人眼，就連裴懷之都未想到，合德公主居然隨行而來。
合德公主是皇帝過世了的元妻所生獨女，自小受寵，十歲之前便一直養(yǎng)在帝宮，由如今的太后教養(yǎng)，雖已到議婚的年紀(jì)，但合德公主主張要自己尋得夫婿，加之新帝舍不得這么早將她嫁出去，便也允了她。
皇帝登位之后，合德公主宮中的一應(yīng)用度皆按照未來儲君的規(guī)格置辦，可見此女受皇帝重視。
皇帝讓合德公主前來，倒是一步好棋。
尋常官員還忌憚著華清齋身后的裴氏，但公主尊貴，即便是華清齋亦怠慢不得。
女子目若花柔，神色清亮，她微微垂首向裴懷之見禮，而后者則躬身以臣子之禮相迎。
垂首見禮時裴懷之心下便知，這是遇到難題了。
合德道自己久聞這華清齋獨劈一處山水，風(fēng)景秀美，又對華清齋育才之法心生向往，因此得知皇帝要派人來巡查時，她便聽了太后的提議來看看。
隨行的內(nèi)官睨了一眼一旁的裴懷之，道：“殿下久聞華清齋之名，今日到訪欲一觀內(nèi)景。”
裴懷之點頭稱是，親自陪同。
合德公主自小在帝宮依據(jù)皇家禮法接受教育，華清齋的培養(yǎng)方式對她而言甚是稀奇，她一路看了很多，問了許多，裴懷之一一作答，她也聽得十分耐心，并無半點公主的架子。
那內(nèi)官便是借著合德公主的這份好奇心，他早做準(zhǔn)備，一路以言語誘導(dǎo)，引得合德公主對他欲去的地方生了興趣。
有合德公主在，裴懷之自然能不敢阻攔他們。一行人便這般直奔云嵐山而去。
云嵐山今日也是霧氣靄靄，越是往內(nèi)走，腳下的路便開始泥濘。
合德公主看著腳下的玲瓏八寶繡鞋沾了臟污便停了腳步，她抬頭看了看山勢延綿的云嵐山，問道：“這山中可有人？”
裴懷之恭敬道：“有一些閑散之人。”
內(nèi)官聽聞這話自然不肯這般放過裴懷之，他唯怕合德不愿前行，道：“這云嵐后山住的都是隱世不出的高人。”
合德公主聽此話便來了興趣，裴懷之并未應(yīng)和此話，卻是讓合德公主還是莫要再前行了，只道怕沖突了公主殿下。
內(nèi)官聞此，卻是厲聲喝道，“公主欲行之處，你豈敢阻攔？”
合德公主亦是聰明，她此時已然看出這內(nèi)官仗著自己的勢另有所圖，掃了一眼那內(nèi)官，沉聲道：“裴院首育才無數(shù)，乃天下文士楷模，豈是你能冒犯的？”
那內(nèi)官倒是沒想到合德公主會出面呵斥自己，一時愣在了那，而后不得已，低身與裴懷之賠不是。
裴懷之并未受那人的禮，幾乎是看都未曾看他一眼，而是恭敬地對合德道：“殿下，這山中之人久離凡塵，怕是早忘了俗世規(guī)矩，會有所沖撞，屆時還請殿下海涵?！?p> 合德公主聽裴懷之話說到這個份上，心下疑惑，難不成這山中之人還能都活成了野人不成？
一行人復(fù)行一段距離，此時山中大風(fēng)起，吹散了山前的霧氣，眾人只見山道之上，有一個和尚席地而坐，他一手持咒，閉目靜修，而另一只手中所持的卻不是法杖，而是一把七尺高的斬馬刀。
刀鋒凌厲，刺人眼眸，此時山風(fēng)騰升，吹起他的法袍，其人靜定如山，而手中利器在風(fēng)中仿似有嗡鳴之聲。
這怪異的一幕讓合德公主心下一顫，不由停下了腳步。
一眾侍衛(wèi)立刻護(hù)在合德的身前，那內(nèi)官上前正要大喝卻被裴懷之?dāng)r了下來。
“裴院首，你此乃何意？”
裴懷之睨了那內(nèi)官一眼，眼中威嚴(yán)讓其不由退了半步。
裴懷之拱手對山間和尚拜了拜，不敢出聲，示意眾人返回。
裴懷之神色肅穆，煞有其事，眾人不敢違犯，順著他走了回去。
一行人返至尊儀閣，裴懷之方才開口道：“此人名苦無，寒州人士，受西州智者圓覺大師的點撥而遁入空門?！?p> 寒州乃苦極之地，其人尚武，多出勇猛之士。
早年西州之地并不太平，常有賊人劫掠城鎮(zhèn)之事出現(xiàn)。
苦無原是行修至當(dāng)?shù)匾蛔聫R，卻恰逢戰(zhàn)亂，當(dāng)?shù)毓賳T帶著百姓被迫躲于廟中，但賊人心生殘虐，不肯給個痛快，而是抓去一個外出砍柴的小和尚，斬首后將其頭顱掛于城墻之上，嘲弄和尚舍一保眾的作法非真慈悲，以此逼迫那些避難之人自投羅網(wǎng)。
次日清晨，廟中走出一人，手持?jǐn)伛R大刀，殺入匪徒占據(jù)的城中，親自割下土匪頭子的首級。
據(jù)說那日，他一手持刀，一手持咒，嘴里不斷念唱著超度的經(jīng)文，干得卻是宛若修羅的殺事，將一座城池變成了煉獄。
一日間，苦無一人便斬殺了數(shù)百匪徒。
待一切平定之后，他便又拾起自己的行囊，離開了當(dāng)?shù)?，繼續(xù)他的修行。
合德公主畢竟久居深宮，哪里真的見過這些煞神，聽聞裴懷之這話自然是不敢再往前去，而那內(nèi)官雖一身武力，但他明白，能一日斬殺數(shù)百人，可見其實力非自己能硬碰的，雖不甘心，卻也不得不放棄，畢竟皇帝可不曾說過可與華清齋中人起沖突。
合德公主回宮之后，皇帝得聞云嵐山有這般怪誕之人在，方才暫時收了招攬的心思，除非當(dāng)真派軍隊前往，否則那云嵐山怕是文武難動。
后來阿笙聽聞這段故事后也問過苦無，出家人為何要犯殺戒，但苦無卻告訴她，他斬的是他心中的惡鬼，而這世間實無眾生可得救渡。
此后三年，阿笙皆按照靜嚴(yán)的吩咐，時常去拜訪苦無，在經(jīng)文注解之上有了一些心得體會，直至西州來信。
裴鈺欲譯解圓覺大師所書經(jīng)典，將其傳入央國，此經(jīng)典乃圓覺花費十年心血所書，難解難譯，卻是一部集其智慧大成之作。
為幫助裴鈺譯解此書，華清齋會再派一批精英子弟前往西州。
阿笙憑借著與苦無修習(xí)三年的功底，成功位列其間，也是唯一的女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