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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之子

chapter3

故人之子 李考拉 2002 2024-05-22 16:19:05

  白沙路最近新開了一家清吧,朋友帶著沈奕秋去過幾次。她輕車熟路地找過去,要了杯酒,這才坐下來,享受這難得的清閑時光。說是清閑,其實是忙里偷閑。學生放了寒假,老師們的事情卻一件沒少:假期安全教育要開會,培訓要開會,下學年的教學安排更要開會......一天天開不完的會,干不完的活。

  沈奕秋在心里暗暗吐槽,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得虧自己現在教的是小學,若是換作再大點的初中生、高中生,學業(yè)繁忙,壓力也更大,指不定得狼狽成什么樣子。小孩子鬧是鬧騰了點,終究任務輕松些,也能有時間喘口氣。

  此時的酒吧里沒什么人——沈奕秋邊晃悠著手里的酒杯,邊隨意地打量起四周。嘴上說著難得放松,腦子卻不由自主地又盤算起別的事情來。幾杯酒下肚,她把班里學生的情況想了個七七八八,思緒游離著,最后停留在了那日的人身上。

  程江遠。

  手指摩挲過桌面,沈奕秋一筆一劃寫著這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名字。

  貫穿整個高中時代,無數次出現在夢里,忘也忘不掉的名字。

  那是高一分科前的最后一次統考。

  彼時沈奕秋文理偏科嚴重,理化生科科不及格,心里對理科的厭煩情緒越攢越多,到最后索性課也不聽,直接在三科課上干著其他大逆不道的事情??葱≌f、寫作業(yè)、或是津津有味地做政治習題,總是家常便飯。也因此常被班主任請去喝茶,所幸每次都僥幸生還。

  直至那次考試之前,沈奕秋才慌了神——學校臨時通知,要以那次統考的成績?yōu)橐罁?,決定下學期的分班情況。只有九門課的總分靠前,才有可能分到心心念念的文科尖子班。這迫使她得不臨陣磨槍,重拾理化生。為此沈奕秋特地找到其他班相熟的同學,想借些筆記來做參考。

  記得那時是晚自習之前,大家吃飯的吃飯,散步的散步,教學樓里沒什么人。所以當沈奕秋找到同學班里時,同學也并不在座位上。正要離開,轉身卻險些撞上人——得虧那人眼疾手快,兩人才堪堪擦過去。

  “對不起對不起!”

  “同學你沒事吧?”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了口。

  本來沈奕秋急得連連道歉時,頭還沒來得及抬。聽到兩人同步的聲音,她這才抬起了頭,望向聲音的主人。

  而在此時,程江遠也剛好低下了頭。

  四目相對,兩人面上都有些尷尬。

  剛剛他抱著籃球回來得急,走到門口差點撞到人,心下也是一驚。眼前的女孩,有些面生,看樣子不像是這層樓的。

  還沒容得程江遠再多想,沈奕秋先行奪門而出,一轉眼就跑得沒了影。

  本以為只是一場無足輕重的偶遇,甚至于說,兩個人都沒看清對方的面容。如果不是有后來的種種,可能誰都不會記起彼此生命中,還有這樣一個人的出現。

  沈奕秋回過神,看著杯底還剩一點澄澈的液體。燈光照在玻璃杯上,折射出的明亮光芒刺痛了眼睛——然后眼角濕潤,眼睛里的液體比杯中更加晶瑩。她吸了吸鼻子,仰頭將剩余的酒一飲而盡。正要再來一杯,旁邊先傳來了聲音:

  “請給我一杯尼格里尼,謝謝?!?p>  沈奕秋下意識地回頭,混沌的酒意卻在看清來人時醒了大半——眼前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剛剛心里默念的那一位。

  她頓時生出了離開的念頭,想要閃躲卻無處遁形。

  身邊人點完之后,便坐在沈奕秋的旁邊,沉默著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沒說話。

  沈奕秋本松了一口氣,暗嘆著程江遠沒看見自己。結果下一秒,電話突然好死不死地響了起來,措手不及。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拿過手機,火速掛斷。

  饒是如此,在這安靜的氛圍中,如此突兀的手機鈴聲還是顯得格格不入。惹得身旁原本低著頭的人,也循著聲音望了過來。

  程江遠這才注意到坐在自己身旁的人,居然又是沈奕秋。

  大學畢業(yè)之后,程江遠就留在了大學所在的城市工作。剛搬回這里沒多久,對這里的變化還不甚熟悉,卻在短短幾天之內兩次碰到沈奕秋,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他換上一副得體又溫柔的笑容,“又碰到了,沈老師?!?p>  沈奕秋聞言抬起頭,故作驚訝:“你也在這,還真巧?!?p>  “今天下班早,沒什么事,就過來逛逛。”

  “你呢?你經常來這兒嗎?”

  “偶爾吧。說起來上次你走得太匆忙,孩子的事情也沒聊完,我心里一直過意不去。”

  程江遠擺了擺手,“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放在心上?!?p>  說著,他拉近了凳子,“既然碰到了,不如一起喝幾杯?”

  他揚起下巴示意沈奕秋空了的酒杯。

  “好?!鄙蜣惹镆贿叢磺樵傅貞?,一邊下意識側開了身子。

  程江遠搓搓手,故作輕松地先開了口:

  “這些年,過得還好吧?”

  似是而非的問句。沈奕秋在心里搖搖頭,面上卻點著頭:

  “左右不過,就那樣吧?!?p>  “你,很早就回宜城了嗎?”

  “差不多吧。畢業(yè)之后,分配到外地上了幾年班,沒過多久就回來了。”

  程江遠點點頭。

  剛剛的貽笑大方飛也似地消失不見,只剩下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我問你的份,怎么都不問問我的近況?”程江遠有些尷尬地笑著。

  “那你呢,怎么也回來了?”沈奕秋手指輕輕劃過桌面,像是漫不經心道:“我可是記得有人說過,打死都不會回宜城的。”

  高考完報志愿的時候,兩人各自考取了很遠的地方,并沒有按照約定同行。最后他們各自落腳在相隔兩千公里的城市,再沒過見面。

  程江遠不禁笑了出來:“那些話哪能信啊。”

  “當時我還給自己定小目標呢,什么三年買車五年買房,幾歲賺夠多少錢,什么時候干什么,都說的有板有眼的,最后還不都是泡了湯?!?p>  程江遠一邊說,一邊掰著手指頭數,提起自己信口開河的那時候,笑得促狹:“都他奶奶的放屁!”

  他喝了口酒,頓了頓又道:

  “那時候年輕氣盛,什么都不懂,一心只想往出跑;等到真正走出大山,見識到外面的世界了,覺得也就不過如此,還是宜城好。”

  “是嗎?”沈奕秋看他不以為意的樣子,也跟著笑了笑,“那些話不能信,剩下的就都能信了?”

  就輕飄飄的這么一句,看似無心,看似是開玩笑,看似是前言不搭后語??芍挥写藭r坐在彼此身旁的兩個人,才知道這句話之于他們的分量。

  程江遠聽出了沈奕秋話里有話,一時被噎??;想要解釋什么,望見沈奕秋帶著嘲意的笑,又沉默了下來。

  就這樣,在時而說笑時而噤聲的交替中,兩個人來來回回聊了些近況,勉強算得上交談甚歡。又是一陣無言過后,沈奕秋冷不丁地開口道:

  “程江遠,你知道嗎。我真的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你了?!?p>  程江遠抬起頭。

  酒杯被輕輕放在桌子上,和手上的戒指碰撞,發(fā)出細小卻清脆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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