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最聰明的小男孩,成績總是和性子一樣跳脫:忽上忽下,卻也能穩(wěn)穩(wěn)當當落在前幾的位置。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沈奕秋總是對著這孩子頭疼。
小孩子性格貪玩,或是不愛學,本就是常有的事。若是執(zhí)拗又皮實,打罵兩下,管教管教也就罷了。偏生他又不在這之類,明明一丁點大的小屁孩,卻生的一張巧嘴,哄騙老師們的花言巧語總是信手拈來。
對著面前小孩坦率又直白的真誠眼神,別說是沈奕秋,就是同辦公室里的其他老師,也發(fā)不了什么脾氣。
茶余飯后閑暇時,老師們聚在一起也愛說起,這古靈精怪的小孩是怎么養(yǎng)成的一副好性格,讓人又愛又恨,到底還是疼愛的多。不過大家也總歸是調(diào)侃玩笑話,誰也沒放心里去。
沈奕秋年紀輕,不敢日日跟著老師們找樂子。聽他們調(diào)笑兩句的同時,心中總是憂慮,想著借這次家長會的契機,和那孩子的家里人聊一聊。孩子小貪玩固然無妨,可天生的聰明頭腦,總不能白白浪費,還是正經(jīng)念書的好。
終于——等來了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這一年接近尾聲的時候,宜城下了場大雪。孩子們也熬過了期末考試,搓搓手準備回家過年。
學校特地安排了全校統(tǒng)一召開家長會,發(fā)言后跟著一堆洋洋灑灑的“家校共育拉近家長與老師距離”之類的官話。沈奕秋沒興趣聽下去,偷偷溜了號,跑到上課的教室坐下來,想著一會兒見到家長們該怎么開場。
窗外零下十五度,沈奕秋坐在溫暖的室內(nèi),不知什么時候走了神。突然,一陣清脆的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老師!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呀!”
沈奕秋恍了一瞬,很快回過神來,抬眼發(fā)現(xiàn)站在面前的正是前些天讓自己頭疼不已的小孩。換上一副笑容后,沈奕秋伸手摸了摸他圓圓的發(fā)頂,“老師有事情要處理啊。你呢,你在這里做什么?”
按理來說,今天是家長會的日子,只需要家長到校,孩子們早該回家了。
他笑盈盈地拉住沈奕秋的手,“今天爸爸來給我開家長會,我想吃小蛋糕,”他捂住嘴巴笑了笑,還是遮不住還沒換完的奶牙,“就纏著爸爸帶我一起出門了?!?p> 小孩不是小說中漂亮得驚艷眾人的模樣,卻總給她一種在哪里見過的熟悉感。面前的小人兒眉毛長的濃密肆意,笑起來眉眼彎彎,眼下還有一顆淺淺的淚痣。可她不曾見過長有淚痣的人,去哪里熟悉呢?
還沒想出個長短,又被一道聲音打斷:“小寶,怎么跑這里來了?”
沈奕秋正想著,這兩道聲音倒是有幾分相像。卻在下一秒,看到聲音的主人的那一刻,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遠處的人焦急地跑到小孩面前,又蹲下來問長問短。確定無礙之后,才來得及起身向她伸出手:“老師您好,我是程淇的家——”
他話還沒說完,沈奕秋先抬起了眼,隔著幾年光景,望向那個占據(jù)了自己整個青春的人。
那一刻,除了雙眼之外,所有的感官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呼吸或是心跳,都不足為提。她恨自己抬眼抬得太快,快到太早就看清了身前人的全貌——也是在那一瞬間,沈奕秋明白了小孩身上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的來源。那樣漂亮的眉骨,那樣真摯的眼,顴骨,鼻尖,下頜,每一處,每一絲每一毫,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模樣。
明明時間靜止,自己卻看到回憶翻轉(zhuǎn),好像一瞬回到好多年前,回到梧桐樹下,回到迎春花前,回到那年雪地里,他們偷偷寫下彼此名字的模樣。手指通紅,呼出的熱氣也結(jié)成冰,少年人的心意卻熾熱難抵,借著無數(shù)個花言巧語的瞬間,許下天真又熱忱的誓言。
“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永——遠——不——分——開——”
原來漂亮眉眼是他的影子,小孩討喜的性格也是繼承了他。而那顆淚痣,不必言說,不消細說,不,不,不。
沈奕秋曾幻想過無數(shù)種,關(guān)于他們重逢的場面。他們再見面,他們微笑著握手言和,他們寒暄客套,他們裝作不認識匆匆而過……從沒有一種,這樣直接,也難以置信。心像被剜開一道口子,一點一點,剝出皮肉,血流如注。
血一直滴呀滴,滴到梧桐樹葉下,滴到迎春花瓣上,滴在人心上,砸碎沈奕秋獨自守著的青春美夢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