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憾夢（4）
有人推開他抱走血泊中的女孩，有人扯著他的衣領(lǐng)大聲對他怒吼，有人拿起人偶對他問著什么，而他的目光始終黏在大片刺眼的鮮紅。
他想被騙的原來是他啊，女孩故意表現(xiàn)的落落大方，成熟懂事，是為了讓大人放松警惕，她其實早就計劃好了，是他的到來讓她的想法提前實施了。
他明明是來救她的啊。
“褚先生，芊芊的事和你并無關(guān)系，你帶上那個娃娃可以離開了?！彪p手沾滿女兒鮮血的父親頹然坐在他身旁，滿目哀色。
“對不起，是我......”“和你無關(guān)。”男人打斷他，手指顫抖的點燃一支煙，聽到女兒出事后頭發(fā)凌亂的沖進家門，現(xiàn)在又被干涸的血跡一絲不茍的粘回平日精干的形象，“你和林醫(yī)生盡力了，是我這個做父親的不合格，走吧?！?p> 男人很快抽完一根煙，隨手扔在價格昂貴的地板上踩滅，唯一的親人離去，這座奢華的別墅和公共的馬路似乎沒什么區(qū)別。
“我見過這座房子最溫馨幸福的時候，男主人英俊精明，女主人溫柔美麗，小主人可愛伶俐，可惜短短五年便慘淡收場。”抱著人偶的女人淡淡道，烏青的黑眼圈掛在眼瞼，再整潔的妝容依舊掩不住揮之不去的疲憊，“看你的精神狀況也不太妙啊，唉，一個兩個的都不重視自己。”
褚郢棠褪去最初的絕望，只剩陳述事實的平靜，“芊芊親近你是在向你求救，她其實想活著，該死的只有我?！?p> 林醫(yī)生看了眼人偶，晃了晃，“因為這個？”
褚郢棠默認，他至少占了直接原因或間接原因中的一個。
“出于職業(yè)素養(yǎng)，我不能向你透露我的治療過程，但我可以告訴你，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讓她尚未決定離開前不為自己的選擇而產(chǎn)生愧疚?！绷轴t(yī)生將人偶放進他的懷里，拍拍他的肩膀，“也許你也需要治療?！?p> 褚郢棠想，他應(yīng)該謝謝她，她的一句話已經(jīng)令他得到治療了。
金銀雪擺弄的記有林醫(yī)生電話的卡片，隨著褚郢棠的睜眼，在月光下如浮灰一吹即散，顯露出女孩一家的容貌。
“醒啦，還算及時嘛?！?p> “你不會連我剛才的記憶也能看到吧。”
“我才不看別人和生命相關(guān)的遺憾，”金銀雪難得溫柔，她撫上頭頂?shù)拿婢?，“比你脆弱的人是無論如何都活不下去的，那么更堅強的人才要小心保護她交付給你的生命啊。”稚嫩的面容該像初陽的第一縷陽光，可那雙眼睛里無休止的刮著深冬的雪，她看過兩場雪景就將生命掩埋在寒冰里，帶走與她血脈相連的人。
“真是慚愧，枉我茍活至今仍是渾渾噩噩，總是需要比我小的人提點我，恩情可欠大了?！?p> 金銀雪傲嬌的一撇頭，“你既然意識到了，那就有點大人物的樣子吧，都怪你我差點質(zhì)疑公主的眼光?！?p> 褚郢棠尷尬賠笑，摸出入夢鈴，沒有立刻搖動它，“凡是鈴聲入耳者皆回夢中，能告訴我，為何你能不受影響嗎？”
金銀雪認真思考了一下，“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在這，那我可能醒不過來，但我們在一起，就沒有遺憾。”
褚郢棠默默感動，他們才認識多久，已經(jīng)可以以我們相稱了，到底還是小孩子啊，需要大人的陪伴，金銀雪莫名覺得一陣惡寒，見他神情微妙，嫌棄的踮腳伸手拍響入夢鈴，伴隨清脆的鈴聲他們所有人回歸現(xiàn)實。
“終于醒了啊，可喜可賀，不是一臉衰樣了?！?p> 嘶啞變調(diào)的聲音于身側(cè)傳來，褚郢棠偏過頭，倪嵐的身體被袂香女扯的七零八落，慘兮兮的掛在各處，只剩一顆頭顱離他最近。
褚郢棠面露不忍，“還能恢復嗎？”
“能也不想了，夢貴妃不在這，師窈快離開了，獨我做怪物太沒意思?！蹦邖雇蜷T外的天空，催促道：“別和我浪費時間了?！?p> 褚郢棠一手扶正她的頭顱，一手在她頭頂搖動入夢鈴，這次舒緩的鈴聲只有倪嵐聽得見，“救人不是浪費時間，”恍惚間回到夢貴妃在泥水里拉起她的那天，對著神情麻木的她輕柔道：“這是值得耗費時間做的事。”
倪嵐的身體化為塵土，灑落神像之下，就像自神像脫落的一部分，又好似香案前遺落的一捧香灰。
金銀雪則從還未回神的胡茜手里拿走畫卷，然后滿是敵意的打量她，“天宮的仙女少有這類，放著不管是個麻煩，褚公子你想想辦法?！?p> 褚郢棠有手段也不愿意用在一個姑娘，不對，姑奶奶身上啊，他們兩人正說著，就聽旁邊傳來“陰溝里翻船，這次我認了，褚公子，這次記著，我以后總有機會討回”，綠色光芒一閃，胡茜便消失原地。
褚郢棠無甚反應(yīng)，走了也好，金銀雪倒驚訝道：“這道綠光我好像在公主身上也見過?！?p> 幻境解除，師窈和姬閻蘿誰也沒有動手，師窈略有恍惚道：“入夢如夢，遺失遺憾，若是不是，知我是我?！?p> “少有人能有此感悟?！瘪役淖哌^來，用眼神示意姬閻蘿還好吧。
姬閻蘿想要如往常一樣，但她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再純粹而天真的對他笑一笑。
師窈審視他幾秒，錯開目光向后瞥去，“袂香女呢？”
褚郢棠不好意思道：“她被入夢鈴困在鴻運堂里，等到她將倪嵐的遺骨整理好就能出夢了。”他側(cè)身讓開，青色背影半跪在地雙手攏住什么放入青銅香爐中。
師窈收回眼神，紅紗下有珠寶的摩擦聲隱隱作響，“有人收尸，便宜她了?！?p> 褚郢棠目光沉沉，“你沒資格埋怨倪嵐，是你助得她為所欲為，最終釀成大錯害人害己?！?p> 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纏的人微感窒息，紅紗上珍珠似的白色小花逐朵綻放，“我沒有埋怨她，我只是在做一件錯事啊?！睅燅旱溃骸榜夜佑行年P(guān)注別人，不如先考慮下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