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們四人吃完了飯,聯手將整個房舍打整一遍后,就見著楊循拖著幾棵新伐的樹干興沖沖回來,也不與我們打招呼,自己將之拖到藥棚前的空地上,又是砍又是鋸的,像是要做什么東西出來,我沒上去打擾他,吩咐云鑲做茶給我喝,特地囑咐她要用楊循帶來的紅螺蜜茶來做。
云鑲臉上顯現出一絲不樂意,僅是一閃而過,便老實聽吩咐做事情去了,我自然不知道她到底是在隱忍還是在盤算著什么,雖是吩咐她烹茶,自己也湊上去不住地為楊循說好話,云鑲要么點頭要么只是漫不經心地回復我一聲“嗯”,弄得我老大的沒趣,只得撇下她去擺弄藥材。
過了一會兒,甜茶端上來,果真是香氣四溢,口感醇厚之中又回味無窮,藍鱗和紅羽嘗過之后也都紛紛贊不絕口,對云鑲投以敬服羨慕的眼光,要知道在南朝,有一手過人的做茶功夫傍身,就等于是端著一只鐵飯碗,怎么也不愁沒飯吃的。
我對喝茶本來興趣不大,但因為時刻不忘自己助攻的身份,也就時刻不忘從各種小事上發(fā)力去撮合她跟楊循。
眼見著楊循刀斫斧鋸之中大汗淋漓口干舌燥,自然是一杯甜茶端上來最是合宜,而這奉茶之人最好就是心上之人最為欣慰。
不出所料,楊循一見著云鑲端茶上來,喜上眉梢,笑得比剛吃了一盞蜜還甜,他笑起來也是真好看,有種少年特有的純粹爽朗之美,由心而發(fā),不加掩飾和做作,云鑲也不知是出于被他感染到還是禮儀性的一笑,輕輕淺淺,分外動人。一時間這少男少女對視而笑的場景,在我看來竟然美成一幅畫。
不過世家公子到底是世家公子,楊循因做木工做得太熱,將外袍脫了且里衣的領口也是大敞著,露出一段堅實的胸膛來,掛著淋淋汗珠,這在他們自己看來是頗為失禮的行徑,尤其又是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
終是楊循自己趕忙將衣領攏了攏,披上了外袍(在我這現代人看來,極是多此一舉,不可理喻),接過了云鑲手中的茶,紅著臉低聲道:“此處屑末橫飛,云姑娘還是不便在此,請先速速離了才是?!?p> 云鑲端茶來本是好意,沒見他喝上一口倒是讓自己先走,頗有些不悅,沒說什么轉身便走了。
我在一旁看得真是著急,這個楊循,簡直就是一個大木頭,剛才挺好的氣氛就這樣被他悄無聲息地給破壞了。
后來,藥廬里來了到訪的病人我就一心工作去了,也沒再關注二人的動向。到了夜間,叮鈴哐當的木工活總算告一段落,我因要取一瓶私藏的膏藥便去了一趟臥室,一進房門卻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只是半日未進這里,已經是大變樣子:本來顯得頗為空曠的屋室被他用一座大屏風硬生生隔成了兩間的樣子,我這邊倒是沒什么變化,另外一邊新設了床鋪,加厚的墊褥看著就軟和,床單被套都是質地上乘花團錦簇的織錦綢緞,床板上擺放著一雙牡丹并蒂的紅色軟底繡鞋,床頭并著兩樽紅木衣架,床尾是一套精美的妝奩并兩個收納用的大木箱,全部都是鏤刻加鑲滾金邊的設置,如此一對比下來,顯得我這邊實在太過清冷寒磣。
這時正逢楊循進屋來給窗臺前的一個的瓷瓶上鮮花,恰巧這個窗臺也是劃在另一邊的。每天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恰恰照在月影紗制得床帳上,柔和且溫暖;吹過的第一縷風也能將窗前的花香帶到正在對鏡梳妝的美人鼻尖,再沒有比這更周到細膩的巧思了。
我當然知道這一切都是楊循給云鑲安排的,不由地有些羨慕和嫉妒起來:這個小子,看著粗獷得很,沒想到架勢要討女孩子歡心的時候竟能如此周到細致,我還說過兩招給他呢!這般看來卻是個無師自通的主兒。
我才明白過來,便揪住楊循略帶嘲弄地說道:“原來你今天做了大半天的活,竟是要給她做一張床出來!哼哼,沒想到你還會做木匠。”
楊循有幾分自得地笑道:“可不是嘛,誰還沒點愛好呢!我平時除了練劍就只喜歡做木工活兒了,我老爹就是看不慣我這點,我也不能氣著他,所以就暗自收斂了這個愛好,可是如今是面對自己喜歡的人,睡覺可是人生第一重要事,要知道人的半生可都是躺床上度過的,所以我怎么也要親力親為,給她弄得舒舒服服的我才能放心啊!”
聽他這般說,我一時竟無力反駁,這少年就是勝在一片赤誠質樸,在這方面,與我有糾葛的兩個男子——慕容和司馬,竟是半分不及他的。
楊循見我沒說話,更加自得地補了一句:“你不是說讓我盡量展現我的優(yōu)勢,只要表現得比平時好那么一點點,她自然會對我刮目相看嘛!我的優(yōu)勢就是我的誠心,你看怎么樣?”
我由衷地嘆服,于是向他笑道:“不錯,表現得比平時,可不止好了那么一點點?!毙牡溃骸斑@小子對于自我的認知和定位很準確嘛!”
“喊你們吃飯呢!明明都在,為何不應答我?”
云鑲略有慍色地走了進來,看到屋里的大變樣,也是驚得呆住。
我看楊循一旦正面應對云鑲就會變得木訥害羞,機靈勁兒和口才全都消失無蹤,助攻道:“你瞧瞧,他怕你住得不舒服,專門為你安排的,捶捶打打的一整天,也是給你做床來著,看看,可還滿意?”
云鑲愣愣的半天沒有說話,但我明明看出她眼眸在閃動,說明還是有所觸動的,畢竟她長這么大也沒有誰如此將她放在心上過。
她點了點頭,頭一次主動扯了扯楊循的衣袖:“出來吃飯了!我特地做了你愛吃的紅燒獅子頭,可能比不上你們府里大廚做的,將就用些吧!”說完,自己先出去了。
楊循連連搖頭,明明欣喜若狂,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連忙幫他補充道:“怎么會是將就呢!能吃到你特意為他燒的菜,他高興都來不及呢!”
聽到我直接分毫不差地道出心里話,楊循瘋狂向我點頭,表示贊許,竟扯住我的手臂,激動說道:“她竟然還記得我愛吃什么。”
我也笑道:“說明她那時也并非完全沒有在意你。”
楊循松開我,向我鞠了一躬:“多謝師父細心提點教導,讓我楊循終有能贏回心上人的一線生機?!?p> 我道:“哪里哪里,是你‘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加油!”
他與我相處日久,也跟司馬曜一樣對我的現代用詞和動作能夠觸類旁通舉一反三,對我比了一個勝利的收勢,就朝屋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