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紀(圣心紀),第98年,十一月十七日,陰夜初雪。
我是瑞胤天。
今天是杜圣心成為天雩血魔后的第一個七損日,曳云山莊的群英會不知是如何收場,我也無心理會。
留在玄天界越久,怕自己越不舍離去。故時的人和事,恍然已過數(shù)百年,而我依然無力慰藉那人眼中的憂傷-------
夢蟾別苑真美,天上人間。就像當年月下的錦翎宮,可那個人,竟早已一去不復。
母親說,緣來緣去,看開就好,而他今天告訴我說,人間事,可貴的正是無常??蔁o常就意味著必須要面對離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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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山隱隱折來幾聲空寥梟鳴,霏雨入庭,悄著了微沫冰屑,今年的第一場雪,終是在這一夜不期而至。
庭院已漆黑得一片,只余檐燈下幾叢常青桂樹離落的枝影斜斜勾畫在廊沿,承了雪沫,唏唏瀝瀝地響。
又一聲啞仄的咕咕聲落,汕葉廳外假山后嗦嗦有聲,一記爆栗炸在少年溜光的腦門上。
“笨蛋!哪有這樣叫的梟,難聽死了,一聽就是假的!”猢小猻難耐地竄起來,拍打著弟弟的腦門,后者捂著光頭跳開,好不委屈:“我-----我又不是真的梟,怎么知道該怎么叫?有本事,你來!”
“你你你你————笨蛋!笨蛋!”猢小猻氣得將兄弟的腦門當鼓敲,猻小猢也不敢閃躲,郁悶無比地嘬著牙花。
實也是難為了這猢猻倆,本就是耐不住動靜的性子,偏要他們趴在假山后守著這進出天嬋閣的必經(jīng)之路。
過了好一會兒,猻小猢撓頭道:“大哥,少主讓我們守著天嬋居不許任何人靠近,他自己這么久都沒回來,難道杜圣心那兒,出什么事兒啦?”
“不會!杜圣心不是早回來了嗎,量那任家的老頭兒暫時也不敢將他怎樣!少主是去夢蟾別苑其他地方布結(jié)界了,一會兒和杜圣心說話也方便點?!?p> “嘿,他每次都這么小心翼翼的,依我說,根本用不著布什么結(jié)界,玄天界的人誰敢聽我們少主的墻根?”
“咱少主的結(jié)界,防的可不止玄天界的人!”猢小猻得意地一嘖,突想起方才廳上的事,忍不住道:
“唉,兄弟,你說剛才在廳里,小麒麟投魂入體,怎的就被杜圣心彈了出來,難道七公子的真元已經(jīng)復體了?”
“沒有!公子說,七公子的真元在杜圣心過冥府的時候回過一次體,他的天魂中多少帶著些七公子的天罡真氣,小麒麟剛才是貪戀那抹真氣的味道,想去吸一口血來,被那些真氣所拒才會彈出來的?!?p> “原來如此!說起來,少主的麒麟精魄自從喝了七公子的血,可真是野得可以呀!”
“嘿嘿,法力也是強得可以呀,那還不是七公子給慣的?他每次遇到少主就愛逗小麒麟玩,還拿血喂它,即便每次只吸一小口,也足夠它在靈獸界所向披靡的咯~”
“哈哈,這倒是!--可這世事無常啊。”說到這,猢小猻忽然唏噓起來:“你說,七公子這一世,怎么會成了七個痣的天雩血魔了呢?凡人一輩子短短幾十年,就算他每天殺一百個人,也積不起那么多孽報呀!”
“這個誰知道!天雩血魔的那些事兒就連咱少主都不知道呢,估計啊,也是七公子給布的什么局!”猻小猢諸事不愁,絕對相信主上那兩神通廣大的。
“嗨,也是,我們操什么心!”猢小猻難耐地伸了伸了個懶腰:“杜圣心要真有個閃失,這鳳凰池外的果孽老兒準比誰都著急,說不定咱們在這兒放個屁,他那兒都聞得見!”他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唉,怎么這么久了,一只飛過來的蒼蠅也沒有-------”
“噓——來了,來了來了!”
耳聽得雨廊外有微不可聞的腳步聲,兄弟倆抖擻精神,趕緊掩回假山縫中。
燈瑩幽明,影綽中是一高一矮兩個人影。
引頭一人玄紅勁裝,斜提著柄丈長樸刀警惕四顧,不時示意身后之人且行且藏。其后的乃是一名身形玲瓏的女子,嫩黃輕衫,垂發(fā)及腰。
“龍---龍大哥,到了沒有???---”女子聲作微顫,面上滿是興奮之色,學著男子的樣不住地左顧右盼。
二人正是龍嘯天和曳云山莊的孫小姐任薇晗。
“這里已經(jīng)是夢蟾別苑了,你跟著我就是了,不要著急?!饼垏[天豎起臂挽長刀,淡然安撫她。
“嗯嗯,我不急!還蠻好玩兒的!”
聽著少女幾乎雀躍的話音,龍嘯天回想方才之事心頭大嘆:“果然是初生牛犢,天不怕地不怕?!?p> 初更時分他掩到山莊腹地,跟蹤一個送飯菜的小廝,想找尋任朋年關(guān)押白玉郎的地方。不料被關(guān)在“暗房”的“人犯”不是白玉郎,卻是被任朋年軟禁的“連小君”。
兩人驚愕之下一番問對拉扯,才知這酷似小君的女子正是任家莊的大小姐。而任薇晗聽說他是玉郎的朋友,死活要他把自己“抓”來當人質(zhì),好向父親交換玉郎。
龍嘯天本是個直人,經(jīng)不得一個嬌小女子軟磨硬泡,權(quán)衡此法倒也湊效,便一時心熱,真將她帶來了夢蟾別苑。
然而他并不熟識夢蟾宮的布局,前面是錯綜復雜的庭臺樓閣,身后又攜了個不會武功的“人質(zhì)”,平日里高來高去越壁翻墻的法門已不可用,端得是心中叫苦。
抬目燈火耀輝,一座玉琢般透亮的廳殿橫亙。
龍嘯天倚在廊沿探視許久,退回一步來示意任薇晗往廊外花徑閃避:“你先在這兒躲一躲,莫叫人撞見,我去前面探下路。”
“嗯嗯,你一會兒一定要來接我哦。”任薇晗乖乖點頭,拎攏裙衫跨到廊外假山后,不偏不倚躲在了猢小猻兄弟兩掩身的假山另一面。三人背靠背縮在一起,弄得猴兒般的兩兄弟大氣都不敢出,死憋得抓耳撓腮。
龍嘯天離去,庭院靜寂下來,只余薄薄雪屑紛揚入襟,打得羅衫微濕。初時的興奮沉寂下來,任薇晗始覺心慌無著,幾次欲探身去看看外間情景。正躊蹉間,突聞一男子提高了嗓音在不遠處廳門外悠悠嘆了聲:
“既然來了,何不現(xiàn)身一見。”
任薇晗兩眼一黑心中直叫苦,自己不會武功,竟不知燈火通明的汕葉廳外何時出來了人,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時候露了馬腳。正要硬著頭皮走出去,頭頂風聲獵獵,一條黑影疾掠而出,向著廳堂方向撲去。
任薇晗嚇得腳下失力,使勁捂住了口鼻軟倒在假山后面。
“哈哈哈哈-----你終究還是出來了。”廳門處響起一名年輕男子爽朗的笑聲。且聽先前那年長一點的聲音哂笑道:“王公子一路跟隨杜某,殷情至此,雪夜寒涼,我豈敢再有不待之禮?”
“我還以為-----你會不想見我?!蓖踟诽祛H有幾分忐忑地尷尬,強笑著拂走圍繞身邊陰郁的氣場。不想杜圣心勾了勾唇角,絲毫不給他顏面:
“如若你此來,是想跟我說錦翼藍鳳的故事,抱歉,我沒興趣聽?!?p> 王胤天無由得握緊了掌中鐵扇,沖口道:“如果說,你就是----”
“至少我現(xiàn)在還不是!”杜圣心促然打斷,直視著面前驚怔得面色煞白的少年,語氣生硬。
夜風襲衣,寒氣侵骨,庭院內(nèi)雪落在枝葉上的聲響,仿佛都剎那嘈雜起來。
許久,杜圣心長長嘆了口氣,目光與之錯開,緩下聲來一字字輕聲道:“小天,你真不應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