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紀(圣心紀),第98年,十一月十七日,晴。
我是陸少秋。
玉郎問了我一個十分無趣的問題,問我該怎么面對一個令人憎惡的爹。這樣的問題確實太無趣了,好在,永遠不可能發(fā)生在我身上。
今天萬盛街很熱鬧,好像有個什么大人物凱旋歸來,卻弄得街上的百姓怨聲栽道。龍嘯天不知撞了什么邪,不吭一聲就走了,剩下我和玉郎,不知道該干什么--------
﹌﹌﹌﹌﹌﹌﹌﹌﹌﹌﹌﹌﹌﹌﹌
白玉郎也不甘休,當下兩人四手四腳亂扯亂蹬,在窄小的床架上頑童扭架般廝打成一團。頃刻間滿臉淤傷,衣發(fā)散亂,撞得兩只床架板柜嘎吱吱后退,硑硑兩聲掉下榻板,酥爛的板材當即散了架,摔得滿地狼籍。
小小斗室,拳腳聲叱喝聲不絕于耳。
龍嘯天眉頭緊鎖,無心理會他哥倆為了云鳳和杜圣心發(fā)瀉小孩兒意氣,重重嘆了口氣站起:“我在樓下等你們?!?p> 日頭不知不覺攀上窗欞,慵懶地捕捉著樓板上漸漸淀落的飛塵。
“龍嘯天-----真是這么說的?”陸少秋靠坐在床邊呼呼喘著粗氣,一邊抬手揉著微腫的左頜,一邊一臉懷疑地望向白玉郎。
白玉郎委靠在摔得歪斜的床柜上,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頗為憂郁地道:“我很擔心,不知道我爹遇到了些什么事------”
“呵,放心吧,現(xiàn)在啊,我看整個玄天界都沒幾個人是他對手了,你還擔心什么?”陸少秋酸澀地挖苦他道。
白玉郎搖了搖頭:“不是。我是怕他再為非作歹,到時候,誰也勸不了,誰也治不了……”他郁郁郁地仰頭靠在柜子上,神情疲憊至極。
陸少秋始覺自己又口不擇言傷害了他,訥訥地低聲道:“對不起哦,我無心的。我也不想那么說你,只是我對你爹他……我就是------”
“算了,我都明白!”白玉郎朝他擺了擺手,滿目瀟瑟地眼向窗外:“什么都能選,唯獨爹娘父母是沒人能選擇的!”他突然停了停,十分凝重地問道:
“小流星,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的爹爹是那般不受歡迎的人,你會怎樣?”
“我爹?”陸少秋怔愣半晌,無謂地笑笑:“我爹不會的,他是個爛好人的?!?p> 白玉郎也自覺無趣極了,苦笑搖頭:“是啊,誰愿意問自己這么掃興的問題!”他抬手蓋住自己眼睛,凄惶地大笑起來,笑聲夾雜著斷續(xù)抽噎,又迅即掩飾般放下袖子,擺出一個利落瀟灑的笑顏。
陸少秋望著他的滿臉辛酸,心中不自禁地涌起一種焦灼。
誠然,如果杜圣心不是他的死對頭,從一個旁觀者的眼光,無論智謀與武功,杜圣心都是個能令江湖男兒仰望的人,更枉論是他兒子?
陸少秋很能理解玉郎對杜圣心的感情,他也很想幫他分擔一點壓力,可惜他確實做不到。
畢竟杜圣心,不是他的父親!
“唉,煩!不要想了,走,咱們喝酒去!龍嘯天在樓下,一定等得要拍桌子啦!”陸少秋翻身站起,朝玉郎伸出了溫暖的手。
剛過辰時,正是萬盛街會市的熱鬧時候。
街上行人漸增,小客棧粗陋的店堂內(nèi)也涌進來不少吃早餐的客人。
白玉郎和陸少秋踩著打顫的樓梯下樓,朝店堂游視了幾圈卻不見龍嘯天蹤影,一個堂倌哈腰上來道:“您二位是不是在找龍大爺?”
“是啊,他說在樓下等我們,怎么不見人影?”陸少秋嘀咕。
“他已經(jīng)走了?!毙《噶酥革?zhí)每看敖锹渥罡蓛舻囊粡堊雷拥溃骸八麆偛啪妥莾?,為您二位點了一桌子的酒菜早點,卻不曉得是出了什么急事,突然就走了。還讓小的轉告二位,晚上他會在萬盛北街最大的客棧等你們。”
“萬盛北街?怎么走啊?”陸少秋追問道。
“嘿嘿,你們新來的吧?其實萬盛街啊,從頭到尾八十里,都在同一條直道!所謂‘北短南長,毓泊坐中央’毓泊臺往北善和門轄區(qū)那一段,就叫北街。往南來這一段長的,就是南街?!?p> “哦,那北街最大的客棧是哪一家呀?”
“哦,是碧瑤閣。你們過了毓泊臺一打聽就知道了?!毙《Φ馈?p> “知道了。”陸少秋點了點頭。想到就這么被撇下人生地不熟的,心中不悅,茫然嘆息。回神來,見那小廝還望著他,不解地掃視自己的衣裳道:“我----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嗎?”
那小二無奈地呵呵傻笑,竟朝他微微伸了伸手,白玉郎會意,從腰封袋內(nèi)取出一張銀票遞給他道:“這些付住宿飯菜錢,剩下來的打賞你吧。”
“多謝!多謝客倌?!蹦切《舆^錢去,立時笑逐顏開,將二人引到桌邊用膳。陸少秋自嘲地笑道:“我真笨,那小二死皮賴臉不走,一定是龍嘯天走得急,忘了負賬。”
“不知道他又聽到了什么事,才會-----”
“走!咱哥倆這就陪你們?nèi)ゲ樽C一下!小二收賬!”
正說著,斜對面一個兩眼紅光的年輕小伙丟了一綻碎銀在桌上,粗氣粗聲地拍案而起,他身邊一位年齡相仿的小伙也吆喝著附和。
“好,走就走,不就曳云山莊嘛,怕什么!呵,天雩血魔還有不被凍死的,咱這就去瞧瞧!”對桌一個三十來歲模樣的漢子也站了起來,招呼旁桌五六個打扮怪異的年輕人,拿了各自的兵刃包袱,隨兩人走出店堂去。
“天雩血魔?什么東西呀?”陸少秋嘀咕一聲,大口大口嚼著春卷。突然窗外傳來一陣騷動,行人成群地涌向道口。一個貨郎居然丟下貨擔沒命介跑了過去,店里也有幾個食客匆匆趕去。
白玉郎隨手拉住了一個中年漢子,拱手道:“請問這位大哥,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呀?”
“呵,你還不知道啊,曳云山莊最得勢的謀客陸俊元從浣憂島采了‘長天一色紅’回來,大伙兒都想去瞧瞧呀?!彼f完神密一笑,興沖沖去了。
陸少秋滿身一陣痱癢,感覺自己像個傻子,皺眉道:“長天一色紅?杜圣心也說起過,究竟是什么東西呀?”
“不如我們也去看看。”白玉郎起身向外。
街道已擠得水泄不通,想必能令天陽萬人空巷的陸俊元定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然而他們看到的,卻并不是百姓夾道歡迎的熱烈場面。
兩人剛到街口,人群突如避洪水猛獸般后退,相互擁擠踩踏,驚叫聲、哭喊咒罵聲混成一片。僥是他二人習武多年,也被擠得動彈不得,轉瞬淹沒在人潮中。
陸少秋便盡全力竄身躍望,發(fā)現(xiàn)已到了人潮前沿,茫顧四周卻不見玉郎蹤影。
正自懊喪,一股勁風襲面。
“退后!聾了?”響雷般的斥罵響起,一個趟子手模樣的兇煞漢子揮舞一條腕粗的牛筋鞭胡亂驅(qū)打著百姓。
一個八九歲的幼童被人群推倒,立時有婦人哭喊著攬護上去,剎那間鞭子當頭甩下。
一只手臂倏然探出,鞭子“啪”一聲纏了上去,未等鞭尾力衰,一股大力猛奪。趟子手殺豬般慘叫,鞭子脫手,虎口處綻開了一道血口。
鞭子已死蛇般控在了陸少秋掌中。
“小子!你死不夠!敢奪你大爺鞭子!”趟子手劇痛當陣,一時緩不過來,紫漿色的臉咬牙切齒,扭曲得分外可怖。
“哼,奪了啊,還不夠?”陸少秋笑笑,揮臂一振,一條三尺長的鞭子被生生震成十數(shù)節(jié),噼嚦啪啦掉了一地:“這樣,你滿意了吧!”
趟子手方才緩過痛覺,見得此景竟駭?shù)么趔H一般。驀得,他身后蹄聲沓沓,十余騎快馬電弛而來。
趟子手又氣又急,雙眼突綻,一副不要命的狠相舉掌照陸少秋臉面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