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通知,可以去投胎了。
如果錯過這個時間,我就只能永遠做一個孤魂野鬼。
但我沒有絲毫猶豫地就選擇了后者…
1
我手里一直緊攥著一塊古樸的小瓷片,依稀記得,我的死好像與它有關。
我還記得我有一個女兒,記得她一直在等著我回家。
其他的事幾乎都忘了。
所以,我寧愿做一個孤魂野鬼,也要再見她一面。
我想世界上做父親的,面對這樣的事,都會做出像我一樣的選擇吧。
我像是在某一種牽引下,回到了家。
可剛一進門,我就不受控制地飄到了客廳的一個角落。
站在那里,任憑我如何掙扎,都走不出這個角落的禁錮。
隨即我就陷入了昏睡。
后來我才知道,我不是每天都能見到女兒,因為我醒著的時間很少。
我偶爾得醒來一次,甚至會發(fā)現(xiàn)女兒已經(jīng)長高了許多。
可即便這樣,我依舊感到非常的滿足。
2
家里沒有我的遺照,也沒有葬禮。
不管妻子還是女兒,也都沒有因為我的死亡而去帶上黑紗。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但我聽得到,從深夜的臥室里經(jīng)常會傳出一陣陣嗚咽的哭聲。
這一晚,妻子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她不顧熟睡的女兒,焦急地就跑了出去。
不多久后,女兒醒了,發(fā)現(xiàn)媽媽不在身邊的她,大哭起了起來,哭聲中充滿了恐懼和撕心裂肺。
我曾慶幸自己的選擇,可以看到自己的女兒慢慢長大,可現(xiàn)在,我后悔了。
我想去把她緊抱進懷里,告訴她不要怕,告訴她爸爸在這里看著她。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這個一平米的圈子里,眼睜睜地看著她崩潰。
每一聲的大哭,就像一只大手揪住我的心臟,然后狠狠地揉捏著。
她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在哭聲中睡了過去,
哪怕睡著了,還是會不時地抽動一下。
“爸爸。”
睡夢中的女兒,突然發(fā)出了一聲夢語。
原來,孤魂野鬼,眼里流出來的眼淚,是紅色的。
3
妻子一直到后半夜才回來。
進屋后,她一個箭步就沖進了女兒的房間,我想她一定會看到女兒變換了的睡姿和臉上的淚痕。
是什么重要的事,非要半夜去解決,把女兒獨自丟在家里呢?
角落里的我極其的憤怒。
如果我活著,我想我一定會跟她大吵一架。
她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輕輕地關上了門,轉過身后,她倚靠著墻,癱坐在了地上。
“你究竟是死了還是活著?一次次地去辨認尸體,我真的受不了了。嗚嗚嗚”
她捂著嘴,用力地壓低著自己的哭聲。
原來她那么焦急地出去,是去…
我沉默著站在不遠處,看著她,看著房間里的女兒。
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4
女兒穿上了一年級的校服,而我也終于掙脫了那禁錮我長達兩年之久的角落。
我跟在女兒身后,看著她背著粉色的小書包,一蹦一跳地往校園里走去。
我會站在教室里,看著她舉起細嫩的小手,回答老師的問題。
那天起,我的世界也變得不再那么孤寂。
“你沒有爸爸,你是野孩子?!币粋€胖呼呼的小男孩,推了女兒一把,語氣中充滿了嘲笑。
“我有爸爸,只是我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媽媽說他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嗚嗚嗚…”
女兒一邊哭著,一邊爭辯道。
另一個小男孩站在女兒身前,張開著雙手,將她護在身后。
稚嫩的小臉上滿是怒容。
“你個騙子,我媽說你爸爸早就死了,他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你就是個野孩子?!?p> 小胖子依舊不依不饒的大聲說道。
“你住嘴,你再敢欺負寧雪,我撕爛你的嘴。”
將女兒護在身后的小男孩怒斥道。
看到被欺負的女兒,聽到小胖子對女兒的惡語相向。
我的心底頓時彌漫起了一股濃烈的怨氣。
仿佛這些年所有的壓抑和絕望,在這一刻都找到了一個宣泄口。
我雙眼變得血紅,原本蒼白的指甲逐漸變長,漆黑如墨。
那個小胖子只是一個孩子,可此刻對他,我卻有一種強烈的殺意。
我一步步地往前挪動著,慢慢地飄動到那個小胖子的身邊。
他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突然地就大哭了起來,可這并沒有改變我掐死他的決心。
就在我的指甲觸碰到小男孩脖子的那一刻。
突然掌心傳來一陣滾燙,讓我瞬間清醒了過來。
是那個小瓷片。
我眼底的血紅也逐漸褪去,漆黑的長指甲也慢慢地縮了回去。
“寧雪,你怎么哭了啊。”
老師剛巧這時來到了女兒的身邊,蹲下身來給她擦著眼淚。
“老師,孟小凡說寧雪沒有爸爸,還揪她的辮子。”
女兒沒有說話,只是在不停地哭。
那個護著女兒的小男孩向老師告起了狀。
5
從這之后,我再次被重新封鎖在了那個一平方米的牢籠里。
我也越來越虛弱,又會經(jīng)常陷入很久很久的昏睡。
最長的一次,我醒著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學生。
可我再次看到她時,她已經(jīng)變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她穿著初中的校服,扎著一個利落的馬尾,白皙的臉龐上戴著一副框架很大的近視眼鏡。
顯得她的臉格外的小,也格外的可愛。
我在昏睡與清醒之間不斷地徘徊著,每次見到女兒,她都會長高很多,樣子也會變化很大。
這天女兒到了放學的時間,卻一直沒有回來。
我焦急地等待著,不斷地看著墻上的鐘表。
我很擔心,因為今天我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突然,我妻子的電話響了起來。
是醫(yī)院打來的。
“你是寧雪的家長么?她在放學的路上被車撞了,需要馬上手術,您趕緊過來簽字吧?!?p> 接到電話的妻子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鞋都沒換就從家里沖了出去。
這個噩耗讓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第一次,我想拼盡全力地沖出這個牢籠。
可它就像是一堵無形的墻。
一次次地將我彈了回來。
嘗試了無數(shù)次后,我絕望地跪在了地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男人,盡管變成了鬼,也有哭的資格吧。
就在這時,掌心突然傳來了一陣溫熱,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塊小瓷片,正在發(fā)出著一陣陣微弱的光。
我試著用掌心去觸碰那堵無形的墻,依舊有阻隔,但慢慢地,我的手從這個牢籠里伸了出去。
我嘗試著邁出了自己的一只腳,發(fā)現(xiàn)我能走出來了。
我拼命地往醫(yī)院跑去,可到了之后,我卻被阻擋在了醫(yī)院的大樓外。
跨進醫(yī)院大廳的門,沒有阻隔。
但任由怎么走,怎么跑,那扇開著的門,總是離我有一米遠的距離。
我焦急地在醫(yī)院大樓外不斷來來回回的轉著圈,試著想從不同的門進去,可都失敗了。
突然,我感覺到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來自同類的那種熟悉。
我仰起頭看向空中,看到一個表情極其痛苦的男人,他落寞地站在醫(yī)院樓頂,
然后一躍而下,摔到地上后,身影又會重新出現(xiàn)在樓頂,繼而再次一躍而下。就這么不斷地重復著。
嘴里一直念叨著對不起。
而他的身邊,有一個目光呆滯的女孩子,在做著跟他同樣的事。
我突然記起來老人的話,枉死的人,會在死后不斷地重復著自己的死亡之路。
看著不斷赴死的兩人,悲傷感在我心底彌漫開來。
他們兩人再次一躍而下的時候,而我手心的瓷片忽然發(fā)出了一道柔弱的白色光芒,向著他們飄去,慢慢地將他們包裹了起來。
他們飄蕩在半空中,雖然隔著很遠,但我仿佛能看得到他們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澈。
他們沒有說話,那個男子慢慢地牽起了那個女孩的手,將她攬進了懷里。
包裹他們的白色光暈逐漸散去,他們的身影也跟著化作了像螢火蟲一樣的點點星光。
在最后的那一剎那,他們笑著看向了我,眼神中充滿了感激。
我還以微笑時,看到一點星光向我飄來,沒入了我的體內。
我感覺自己的身影好像比以前更凝實了一些。
我再次向醫(yī)院的大樓走去,這次我卻成功地踏進了醫(yī)院的大樓。
幾個小時的手術,女兒終于脫離了危險。
我站在女兒的床邊,顫抖著伸出手,想撫摸一下她臉上的傷痕。
可我做不到,我的手穿過了她的身體,絲毫感覺不到她傳來的溫度。
就在我傷心之際。
身后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爸爸?”
我的手僵在了原地,然后慢慢地轉過頭。
發(fā)現(xiàn)女兒居然站在我的身后。
“我在,我一直都在?!蔽铱拗澏吨f道。
就在我不顧一切想沖過去抱住她時,寧雪像是被什么撕著一樣,剎那間就與躺在床上的她融為了一體。
“爸爸?!?p> 病床的女兒,再次喊出了一聲夢語。
我流出的眼淚,不再是血水了…
6
“媽,我夢到爸爸了,他一直都守在我們身邊。”
女兒醒后,說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話。
妻子一愣。
她上前抱住了女兒。
女兒貼在妻子的懷里,妻子望著窗外。
兩人默默地擦著眼淚。
“媽,我想學考古專業(yè),相信總有一天,我一定能找到爸爸?!?p> 我又回到了家里,再次被禁錮在了那一平米的牢籠里。
當我再次蘇醒過來,女兒已經(jīng)畢業(yè)了。
在一家國家博物館工作。
她從我的日記里得知,我最后去到的地方,是鄰省一個非常偏僻的小山村。
因為當年那里發(fā)生了泥石流,沖出了大量的古錢幣。
我得知這個消息后,第一時間就趕了過去。
女兒打算根據(jù)日記里的這條線索,去那里尋找我的蹤跡。
我想跟她一起,可這次我沒能沖出牢籠。
小瓷片好像失去了上次的作用。
所以我只能在家里等待結果了。
幾天后,我倚著墻,坐在一平米的牢籠里,看著窗外的天空。
心底隱隱感覺到,似乎要有什么事情將要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