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終此一生，就是要擺脫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伍綺詩《無聲告白》

　　1980年，那時候我5歲。

　　父親是鄉(xiāng)村教師，每天我都會跟著他到村小去。我沒上過幼兒園，跟著父親到村小是我學齡前最深的記憶。父親上課時，我就端端正正坐在講臺旁邊一張小板凳上，不吵不鬧，有時面向所有學生，有時扭過頭看父親，認認真真聽父親給他們上課。父親提問時，我也會學下面的學生舉手，但父親從來不點我回答問題，有時候我忍不住就會搶著去回答問題。

　　課間學生們會跳繩。他們都很厲害，我個子小跟不上，也不會跳高難度的動作，學生們就會讓我當“跟班兒”，比賽跳繩時，每個人都會帶上我，但不計我的成績。有時候學生們會扮家家，模仿戲里面的小姐、丫鬟，因為年齡小，我總是扮演丫鬟。學校旁邊有一戶人家姓黃，黃家有一個很大的院子，圍墻里種了不少李樹和桃樹，學生們課間會帶我去偷李子和桃子，偷了就會給我吃。

　　村子里的哥哥姐姐去打豬草也會帶上我。他們都背著背簍，奶奶給我背一個牛嘴籠子，很小，與我的個子和年齡都匹配。大人們不給我鐮刀，怕割了我的手。他們打了豬草后，就會抓一把放在我背嘍里，我就高高興興背回去，奶奶會夸我“你看，我們囡囡好能干，都會打豬草了?！?p>　　村小在山腳下，背后的山坡上種滿了豌豆、玉米。從村小往山里面走，有兩條小山溝。我家就在村小旁邊，有一個大院子，面向出山的通道，背后有一片竹林。父親好客，很多山里面的人出來到場鎮(zhèn)上趕集，都會到我家歇腳。他們回山里面，也會把自行車寄放在我家。來來往往的人，有什么好吃的東西總會塞給我，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一個糖果、一根甘蔗、一把花生都是人間美味。

　　二姑媽在家門口開了一家縫紉店，為村子里和山里面來來往往的人做衣服。每到新年，二姑媽都會給我做一套新衣服，然后叫我快來穿新衣服啰。我就會蹦蹦跳跳地去換新衣?？p紉店也是我挨打時的避風港。父親很嚴厲，我不聽話要打我時，我就會跑到縫紉店里藏著?？p紉店門口有條小溪，我家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核桃樹，每到核桃成熟的季節(jié)，我就會用竹竿打落幾個核桃，先用腳踩一下，然后拿到小溪邊去磨核桃皮。磨核桃皮讓我的十個手指都變得黑黢黢的，衣服上也會斑斑點點，但吃嫩核桃的喜悅難以忘懷，那是我童年時期最美味的記憶。

　　家門前有一條小河，水流湍急，大人們總是告誡我不要去河邊，因為河里淹死過不少人，我膽子小，從來不敢一個人去河邊玩。傍晚的時候，父親會帶我去河邊放豬。父親一手牽著一頭小豬，一手拉著我，我們會在黃昏的時候走在小河邊，一邊走一邊念古詩。父親會說“天蒼蒼，野茫?！?，我就會接“風吹草地見牛羊”。走著走著天就暗下來了，我怕黑，回家的時候父親就會背我一段路。有一次，父親還帶我去給秧田放水。月亮很大很亮，晚風下秧苗搖曳，整個田野都彌漫著稻香。父親用腳踩了一下田埂，水流就嘩嘩地流向秧田。四處都是蛙聲，父親念上句“稻花香里說豐年”，我就會接下句“聽取蛙聲一片”，月色溫柔明亮，說話聲、笑聲、水聲、蛙鳴聲節(jié)奏起伏。

　　這是我的童年，被所有的人愛著、呵護著，在大自然的美好和詩歌的浪漫中啟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