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我像是被雷擊中一般,腦子嗡的一聲想要炸開,是啊,為什么???
如果一個國家積貧積弱,注定走向滅亡,為什么還要做無謂的掙扎呢?我的哥哥為什么還要拋妻棄子死戰(zhàn)云州呢?那十萬將士為什么也要背井離鄉(xiāng)跟隨我哥哥去浴血奮戰(zhàn)呢?他們沒有親人嗎?他們不怕死嗎?他們?yōu)槭裁催€要做無謂的掙扎呢?
我實(shí)在壓制不了心中的怒火,猛然一拍楠木桌,桌上的茶杯翻倒,溫涼的茶水瞬間濺灑了一地,“因?yàn)樯鸀榇笃钭用瘢瑧?yīng)保家衛(wèi)國,舍生取義,位卑未敢忘憂國,你身為公主,更應(yīng)該懂得這樣的道理,為何反而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她被我的氣勢嚇住,緊攥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下一刻便滴下一滴淚:“將軍息怒,是我一時失言了?!?p> 我的眼神鎖著她,良久,才緩過來,擰著眉頭坐下來:“臣一時情急,得罪公主殿下了。”
她也從驚慌中回過神來,她道:“請將軍繼續(xù)開始授課吧?!?p> 傍晚的時候,天空飄起了雨,三公主看到殿外立著一個人影,微微瞇起眼,我看著觀棋瘦削的身形,泠泠清清,如寂夜細(xì)雨下沉默的梧桐,便開口道:“觀棋,你送嘉寧公主回去?!?p> 觀棋躬身朝三公主行禮,“微臣參見公主?!?p> 三公主一退,道:“你好?!?p> 前面有掌燈的宮女為他們引路,勁風(fēng)吹著宮燈搖搖晃晃,使腳下的石子路看得不太清楚。少年拿余光瞥了身旁人一眼,她的側(cè)顏在明明滅滅的燈光下柔和下來,眼神裹挾著懵懂與無辜。
少年飛快地挪開眼,雨水打在傘面上,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聲音,他的傘一直傾斜,整個右肩都被淋濕了。
三公主意識到整張傘都在她的頭上,便仰起頭看向那少年,看到了一張眉目飛揚(yáng)的臉。
少年同時凝眸看向三公主,眼底帶著淺淺的不解。
三公主緘默不語,把想說的話壓到了心里,少年也沒有發(fā)出疑問,兩個人繼續(xù)往前走著。朦朧的霧靄籠罩四周,疏影斜斜,被雨水沾得沉重的衣衫也帶了徹骨的寒意。
公主三忽然淡淡道:“到了?!?p> 少年抬高了傘,果然看到面前有一座春華宮,只不過這么大的殿宇,卻黑漆漆的,沒有一盞燈亮起。
他心下疑惑,三公主已從傘下鉆了出來。
“時辰不早了,小將軍快回去吧。”
少年躬身行禮,看著她的身影一點(diǎn)一點(diǎn)在黑暗中消失。
她,不害怕嗎?
忽覺風(fēng)涼,少年緊緊地裹了裹自己的衣衫,返回了邀月宮。
案上的燭火隨著門開時被帶進(jìn)來的風(fēng)晃了晃,我的目光從書冊上抬起:“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觀棋猶豫半晌,道:“二叔,這個嘉寧公主是不是假的?”
我合上書:“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
觀棋道:“嘉寧公主尊貴無比,榮寵萬千,傳言她的寢宮像人間仙境,可是今日那位公主住的寢殿,卻像一座冷宮。”
我點(diǎn)點(diǎn)頭:“是,這位公主是三公主,不是嘉寧公主?!?p> “為什么?”
我的頭上也籠罩著一層疑云,陛下登基不久,子嗣并不多,僅有三位公主,和兩位皇子,可我常年駐守南關(guān),對皇子公主們了解甚少,除了舉國皆知的嘉寧公主,余下的就一概不知,更不必說這位替嘉寧公主和親的三公主了。
難道說這位三公主,是一位不受寵的妃子誕下的?如果真是這樣,那她今天說的大逆不道之言,也就師出有名了。
深夜,我拜訪了一個人。張內(nèi)侍是陛下身邊的老人兒,我想向他打聽一些事,我還沒開口,張內(nèi)侍就道:“鄭將軍有什么想問的,就盡管問吧,老奴一定知無不言。”
我笑了笑,不愧是在皇上跟前伺候的。
“我今天來叨擾您,是想向您打聽一下三公主?!?p> 張內(nèi)侍喝了一口茶,尖聲道:“往日你要是打聽這個,恐怕就要去喝皇后娘娘的茶了?!?p> 我一愣,張內(nèi)侍笑了,他接著道:“三公主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婢女所生,身份低賤,自生下來便不得寵,被一位年老體弱的馮嬤嬤在冷宮撫養(yǎng)長大的?!?p> 我終于明白了陛下為什么要選這個呆呆的公主和親,嘉寧公主是皇后親生,二公主的舅舅是殿前太尉,所以選一個不得寵沒人撐腰的公主,沒人會反對。
“那她本人愿意嗎?”話說出口我就后悔了,即使不愿意,她又能怎么辦呢?
張內(nèi)侍道:“馮嬤嬤被皇后娘娘請進(jìn)了鳳儀宮,她怎么會不愿意呢?”
我心下一驚,這不是赤裸裸的威脅嗎?
“前朝有一位惠敏公主,你可知道?”
“知道,她奉旨和親,嫁給了當(dāng)時勢頭強(qiáng)勁的蒙古族,為前朝換來了近十年的和平。雖然最后前朝還是覆滅了,可若沒有她,前朝百姓恐怕早就處于水深火熱中?!?p> 張內(nèi)侍點(diǎn)點(diǎn)頭:“不錯,可是你不知道的是,這惠敏公主,只是前朝長公主身邊的一個婢女,古往今來,有太多的無辜女子奉旨替嫁和親,這并不稀奇?!?p> 我沉下眉眼,聲音冷了幾分:“是這個理,如果舍棄一個人,能夠換來成百上千的百姓的性命,我也會這么做的?!?p> 張內(nèi)侍笑了:“鄭將軍和陛下想到一處了,若想我大祁和平穩(wěn)定,只能苦一苦三公主了。”
我無言以對,只是道:“三公主的性格,似乎有些木訥,要調(diào)教她,恐怕不是一件易事?!?p> 張內(nèi)侍點(diǎn)點(diǎn)頭:“她這是被欺負(fù)慣了,在這宮里,一個阿貓阿狗都敢攀咬她?!?p> 我有些訝異:“他們竟敢瞞著陛下做這種事?!?p> 張內(nèi)侍道:“見怪不怪了,這種事又捅不到陛下面前,即使陛下知道了,他又能做什么?后宮都是以皇后娘娘為尊?!?p> 我大致清楚了事情原委,對這位三公主產(chǎn)生了深深的同情,更為今天的沖動感到自責(zé)。張內(nèi)侍仰頭看了看這四角的天,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也許離開這里會更好呢?”
我苦笑不已,離開了這里,去往的是另一個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