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說：“嗟，吾今日看好戲矣，其詞曰：‘國王、主教、富豪三人臨武士，皆命之殪其兩人，則武士將聽誰之命？’爾以爲(wèi)奚如？”
“視武士所欲也，欲忠者聽國王之命，欲福者聽主教，欲財者聽富豪。故政權(quán)決於武士所欲?！?p> “《管子·參患》有之曰：‘君之所以卑尊，國之所以安危者，莫要於兵。故誅暴國必以兵，禁辟民必以刑。然則兵者外以誅暴，內(nèi)以禁邪。故兵者，尊主安國之經(jīng)也，不可廢也。若夫世主則不然，外不以兵而欲誅暴，則地必虧矣；內(nèi)不以刑而欲禁邪，則國必亂矣?！?p> “故兵之重也明矣，不能使民爲(wèi)兵者，不可以爲(wèi)國?！?p> “《淮南子·兵略》有之曰：‘古之用兵者，非利土壤之廣而貪金玉之略，將以存亡繼絕，平天下之亂而除萬民之害也?！衷唬骸朴帽撸闷渥詾橛靡?；不能用兵者，用其為己用也。用其自為用，則天下莫不可用也；用其為己用，所得者鮮矣。’
“《國語·吳語》有之曰：‘夫戰(zhàn)，智爲(wèi)始，仁次之，勇次之。不智則不知民之極，無以銓度天下之眾寡；不仁則不能與三軍共饑勞之殃；不勇則不能斷疑以發(fā)大計。’
“《管子·七法》有之曰：‘不能治其民而能強其兵者，未之有也。能治其民矣，而不明於爲(wèi)兵之?dāng)?shù)，猶之不可。不能強其兵而能必勝敵國者，未之有也。能強其兵而不明於勝敵國之理，猶之不勝。兵不必勝敵國而能正天下者，未之有也。兵必勝敵國矣，而不明正天下之分，猶之不可。故曰：治民有器，爲(wèi)兵有數(shù)，勝敵國有理，正天下有分。’
“至于爲(wèi)兵之?dāng)?shù)，則有陰陽之分。其陽在內(nèi)，以威武示人?！?p> “《商君書·定分》有之曰：‘法令者，民之命也，爲(wèi)治之本也，所以備民也。爲(wèi)治而去法令，猶欲無饑而去食也，欲無寒而去衣也，欲東而西行也，其不幾亦明矣。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以兔爲(wèi)可分以爲(wèi)百，由名之未定也。夫賣兔者滿市，而盜不敢取，由名分已定也。故名分未定，堯、舜、禹、湯且皆如鶩焉而逐之；名分已定，貪盜不取?！?p> “譬諸遺落之物，吾物散落而滿地，民咸搶之，雖力止民，而民謂物無吾名而不歸于我，故弗認(rèn)也。而兵認(rèn)之則不然，雖無印吾名，民亦弗敢搶，無他故焉，有威武者守吾名分，是謂備民。地之名分亦如之，要在威武。
“其陰在外，以智謀示人?！?p> “《呻吟語·治道》有之曰：‘兵，陰物也；用兵，陰道也，故貴謀，不好謀不成。我之動定敵人不聞，敵之動定盡在我心，此萬全之計也。治道尚陽，兵道尚陰；治道尚方，兵道尚圓。是惟無言，言必行；是惟無行，行必竟，易簡明達者，治之用也。有言之不必行者，有言之即行者，有行之后言者，有行之竟不言者，有行之非其所言者。融通變化，信我疑彼者，兵之用也。二者雜施，鮮不敗矣?！?p> “欲權(quán)者須知使兵，且須知使下?！?p> “《呂氏春秋·審分覽》有之曰：‘人主自智而愚人，自巧而拙人。若此則愚拙者請矣，巧智者詔矣；詔多則請者愈多矣，請者愈多，且無不請也。主雖巧智，未無不知也。以未無不知，應(yīng)無不請，其道固窮。爲(wèi)人主而數(shù)窮於其下，將何以君人乎？窮而不知其窮，其患又將反以自多，是之謂重塞之主，無存國矣。故有道之主，因而不爲(wèi)，責(zé)而不詔，去想去意，靜虛以待，不伐之言，不奪之事，督名審實，官使自司，以不知爲(wèi)道，以奈何爲(wèi)寶。’
“《管子·君臣上》有之曰：‘論材量能，謀德而舉之，上之道也；專意一心，守職而不勞，下之事也。爲(wèi)人君者下及官中之事，則有司不任；爲(wèi)人臣者上共專於上，則人主失威。是故有道之君正其德以蒞民，而不言智能聰明。智能聰明者，下之職也；所以用智能聰明者，上之道也。上之人明其道，下之人守其職，上下之分不同任而復(fù)合爲(wèi)一體。是故知善，人君也；身善，人役也?！?p> “以是觀之，審能以定位，爲(wèi)上者不可以不知。——
“《論語·衛(wèi)靈公》有之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p> “《呻吟語·廣喻》有之曰：‘駝負(fù)百鈞，蟻負(fù)一粒，各盡其力也；象飲數(shù)石，鼷飲一勺，各充其量也。君子之用人，不必其效之同，各盡所長而已。長戟利於錐，而戟不可以爲(wèi)錐；猛虎勇於貍，而虎不可以爲(wèi)貍。用小者無取於大，猶用大者無取於小。二者不可以相誚也?！?p> “以是觀之，小不能替大，故大不可誅；大不能去小，故小不可侮。故智者審能以定位?！?p> “《菜根譚·體道》有之曰：‘爵位不宜太盛，太盛則危；能事不宜盡畢，盡畢則衰；行誼不宜過高，過高則謗興而毀來。山之高峻處無木，而溪谷回環(huán)則草木叢生；水之湍急處無魚，而淵潭停蓄則魚鱉聚集。此高絕之行，褊急之衷也。君子重有戒焉?！?p> “《止學(xué)》有之曰：‘才高非智，智者弗顯也；位尊實危，智者不就也。勢無常也，仁者勿恃；勢伏兇也，智者不矜。’
“雖然，欲權(quán)者不可以不用勢?！?p> “《管子·法法》有之曰：‘凡人君之所以爲(wèi)君者，勢也。故人君失勢，則臣制之矣。勢在下，則君制於臣矣；勢在上，則臣制於君矣。故君臣之易位，勢在下也。在臣期年，臣雖不忠，君不能奪也；在子期年，子雖不孝，父不能服也?！?p> “而勢不離兵，兵不離民，故欲權(quán)者須知使民。爲(wèi)之奈何？莊子（徐無鬼）云：‘夫民不難聚也，愛之則親，利之則至，譽之則勸，致其所惡則散?！手袼?，可以使之矣。故尚書（大誓）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故政權(quán)決於民所欲，民善則善者執(zhí)權(quán)，民佞則佞者執(zhí)權(quán)，民強則強者執(zhí)權(quán)，民暴則暴者執(zhí)權(quán)。故國不因某偉人而興盛，亦不因某罪人而墮落，君所以撼國者，臣有所就，將有所遵，兵有所從，民有所隨也?？鬃蛹艺Z（五儀解）云：‘夫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故君權(quán)實成於庶人，上者實成於下者?！?p> “《素書·安禮》有之曰：‘衣不舉領(lǐng)者倒，走不視地者顛。柱弱之屋壞，輔弱之國傾。足寒傷心，人怨傷國。山將崩者下先隳，國將衰者人先弊。根枯枝朽，人困國殘。與覆車同軌者傾，與亡國同事者滅。見已往則慎將來，惡其跡則須避之。畏危者安，畏亡者存。夫人之所行，有道則吉，無道則兇。吉者，百福所歸；兇者，百禍所攻，非其神圣，自然所鐘。務(wù)善策者無惡事，無遠慮者有近憂。同志相得，同仁相憂，同惡相黨，同愛相求，同美相妒，同智相謀，同貴相害，同利相忌，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感，同類相依，同義相親，同難相濟，同道相成，同藝相窺，同巧相勝。此乃數(shù)之所得，不可與理違。釋己而教人者逆，正己而化人者順。逆者難從，順者易行，難從則亂，易行則理。詳體而行，理身，理國，理家，可也！’
“《呂氏春秋·孟春紀(jì)·貴公》有之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陰陽之和不長一類，甘露時雨不私一物，萬民之主不阿一人?！?p> 綰曰：“然則黨之多少亦決於民乎？”
“然。民好內(nèi)訌，其國必?zé)o他黨，不然黨與黨必相誅不止，則永無寧日矣；民愛福利，其國必多黨，惟窾言可以得民心也。以是思之，賴財力與窾言而得權(quán)者，何益於民？一時執(zhí)政者，奚以為國遠慮？兩黨言論如相罵，能治安乎？兩黨大會如交戰(zhàn)，欲求善政乎？抑欲攻敵黨乎？欲以為國乎？抑欲以為名乎？可謂學(xué)子辯論乎？抑戲子對唱乎？——
“《說苑·談叢》有之曰：‘兩高不可重，兩大不可容，兩勢不可同，兩貴不可雙。夫“重”“容”“同”“雙”必爭其功?！?p> “《詩經(jīng)·小雅·小旻》有之曰：‘謀夫孔多，是用不集。發(fā)言盈庭，誰敢執(zhí)其咎？如匪行邁謀，是用不得於道?！?p> “《墨子·公輸》有之曰：“治於神者，眾人不知其功；爭於明者，眾人知之?！?p> “以是觀之，多黨之邦必爭功好斗，爭強好勝。於是乎黨與黨多隙，國與國多戰(zhàn)。然則求多黨不如求賢士。以多黨爲(wèi)政者，不得不順愚民；以賢士爲(wèi)政者，可以制愚民矣。——
“《韓非·奸劫弒臣》有之曰：‘且夫世之愚學(xué)，皆不知亂之情，讘?多誦先古之書以亂當(dāng)世之治，智慮不足以避阱井之陷，又妄非有術(shù)之士。聽其言者危，用其計者亂，此亦愚之至大，而患之至甚者也。俱與有術(shù)之士有談?wù)f之名，而實相去千萬也，此夫名同而實有異者也。夫世愚學(xué)之人比有術(shù)之士也，猶蟻垤之比大陵也，其相去遠矣。而圣人者，審於是非之實，察於治亂之情也。故其治國也，正明法，陳嚴(yán)刑，將以救群生之亂，去天下之禍，使強不陵弱，眾不暴寡，耆老得遂，幼孤得長，邊境不侵，君臣相親，父子相保，而無死亡系虜之患，此亦功之至厚者也。愚人不知，顧以爲(wèi)暴。愚者固欲治而惡其所以治，皆惡危而喜其所以危者，何以知之？夫嚴(yán)刑重罰者，民之所惡也，而國之所以治也；哀憐百姓，輕刑罰者，民之所喜，而國之所以危也。故圣人爲(wèi)法於國者，必逆於世，而順於道德。知之者同於義而異於俗，弗知之者異於義而同於俗。天下知之者少，則義非矣?！?p> “以是觀之，愚者謀政，禍莫大焉。愚者之謀政，徒圖其利也；智者之謀政，為國遠慮也。——
“《止學(xué)·利》有之曰：‘惑人者無逾利也。利，無求弗獲；德，無施不積。眾逐利而富寡，賢讓功而名高。利大傷身，利小惠人，擇之宜慎也。天貴於時，人貴於明，動之有戒也。眾見其利者，非利也；眾見其害者，或利也。君子重義輕利，小人嗜利遠信，利御小人而莫御君子矣。利無盡處，命有盡時，不怠可焉。利無獨據(jù)，遠有興衰，存畏警焉?！?p> “而愚者弗知，見不利即駁之，以不遜爲(wèi)勇。論語（憲問）云：‘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视拚咧虏豢刹簧?。其勇成勢，亂必生焉?！?p> “《韓非·難勢》有之曰：‘夫勢者，非能必使賢者用之而不肖者不用之也，賢者用之，則天下治；不肖者用之，則天下亂。人之情性，賢者寡而不肖者眾，而以威勢之利濟亂世之不肖人，則是以勢亂天下者多矣，以勢治天下者寡矣。夫勢者，便治而利亂者也，故《周書》曰：“毋為虎附翼，將飛入邑，擇人而食之?！狈虺瞬恍と遂秳荩菫榛⒏揭硪?。桀、紂爲(wèi)高臺深池以盡民力，爲(wèi)炮烙以傷民性，桀、紂得成肆行者，南面之威爲(wèi)之翼也。使桀、紂爲(wèi)匹夫，未始行一而身在刑戮矣。勢者，養(yǎng)虎狼之心而成暴亂之事者也，此天下之大患也。勢之於治亂，本末有位也，而語專言勢之足以治天下者，則其智之所至者淺矣?！?p> “而愚者欲以其勇成勢，然后治國，不亦害乎？智者必禁之。故詩經(jīng)（大雅·民勞）云：‘無縱詭隨，以謹(jǐn)惛怓。式遏寇虐，無俾民憂?！崟ㄗ髠鳎┰疲骸異褐背笳瑢嵽型?。’論語（泰伯）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故愚者不可順，智者不可忽。不然，國必有難。而有決策者欲持祿保位，故不敢犯愚民，是謂害國而利己。——
“《呻吟語·應(yīng)務(wù)》有之曰：‘天下事只怕認(rèn)不真。故依違觀望，看人言爲(wèi)行止。認(rèn)得真時，則有不敢從之君親，更哪管一國非之、天下非之。若做事先怕人議論，做到中間，一被謗誹，消然中止，這不止無定力，且是無定見。民各有心，豈得人人識見與我相同？民心至愚，豈得人人意思與我相信？是以作事，君子要見事后功業(yè)，休恤事前議論，事成后眾論自息。即萬一不成，而我所爲(wèi)者，合下便是當(dāng)爲(wèi)也，論不得成敗?！?p> “雖然，決策者亦不可以不聽民情，且不可以抑民情?！?p> “《國語·周語》有之曰：‘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爲(wèi)川者決之使導(dǎo)，爲(wèi)民者宣之使言。’
“《呻吟語·廣喻》有之曰：‘民情甚不可郁也。防以郁水，一決則漂屋推山；炮以郁火，一發(fā)則碎石破木?？谌菤馐ⅲ侨跉馐?，鼻口俱塞，脹悶而死，治河者不可不知也。故欲其力大而勢急也，則塞其旁流；欲其力微而勢殺也，則多其支派；欲其蓄積而有用也，則節(jié)其急流。治天下之於民情也亦然。桀、紂郁民情，而湯、武通之，此存亡之大機也，有天下者之所夙夜孜孜者也。民情既溢，裁之爲(wèi)難。裁溢如割駢拇贅疣，人甚不堪，故裁之也，欲令民堪，有漸而已矣。安靜而不震激，此裁溢之道也。故圣王在上，慎所以溢之者，不生民情。禮義以馴之，法制以防之，不使?jié)撟瘫Q，此慎溢之道也。二者帝王調(diào)劑民情之大機也，天下治亂恒必由之?！?p> “故決策者須慎察民情，且宜隔山收音，比較遐邇?！?p> “《戰(zhàn)國策·齊策一》有之曰：‘鄒忌修八尺有馀，身體昳麗，朝服衣冠，窺鏡，謂其妻曰：“我孰與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公也！”城北徐公，齊國之美麗者也。忌不自信，而復(fù)問其妾曰：“吾孰與徐公美？”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旦日，客從外來，與坐談，問之，客曰：“吾、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徐公來。孰視之，自以爲(wèi)不如；窺鏡而自視，又弗如遠甚。暮寢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膘妒侨氤娡踉唬骸俺颊\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於臣，皆以美於徐公。今齊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宮婦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內(nèi)，莫不有求於王。由此觀之，王之蔽甚矣！”王曰：“善。”乃下令：“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過者，受上賞；上書諫寡人者，受中賞；能謗議於市朝，聞寡人之耳者，受下賞。”令初下，群臣進諫，門庭若市。數(shù)月之后，時時而間進。期年之后，雖欲言，無可進者。燕、趙、韓、魏聞之，皆朝於齊。此所謂戰(zhàn)勝於朝廷也?！?p> “《孟子·梁惠王下》有之曰：‘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后察之；見賢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見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后察之；見可殺焉，然后殺之。故曰國人殺之也。如此，然后可以爲(wèi)民父母。’
“《呻吟語·治道》有之曰：‘愈上者愈聾瞽，其壅蔽者，眾也；愈下者愈聰明，其見聞?wù)?，真也。故論見聞，則君之知不如相，相之知不如監(jiān)司，監(jiān)司之知不如守令，守令之知不如民；論壅蔽，則守令蔽監(jiān)司，監(jiān)司蔽相，相蔽君。惜哉！愈下之真情不能使愈上者聞之也。’
“《清史稿·太宗本紀(jì)》有之曰：‘下情上達，天下罔不治；下情上壅，天下罔不亂?！?p> “《宋史·林旦傳》有之曰：‘廣言路，然后知得失；達民情，然后知利病?！?p> 綰說：“吾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