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說：“芩真愛爾，我不能及。而吾忽有題外話，不知深夜宜問之否?！?p> “嗟，爾姑俟，似有人敲吾家門也?！?p> 綰說：“誠然乎？”
“然?！?p> 綰說：“誠爾家門響乎？”
“然?！?p> 綰說：“吾何無聞諸電話？”
“其聲小而悚，蓋獨欲吾一人聞之也。”
綰說：“猶未止乎？”
“然?！?p> 綰說：“怯乎？”
“詩經(jīng)（小雅·何人斯）云：‘彼何人斯？胡逝我陳？我聞其聲，不見其身。不愧於人？不畏於天？彼何人斯？其爲(wèi)飄風(fēng)？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祗攪我心？’今我如是?！?p> 綰說：“爾敢啟門乎？”
“今往?！?p> 綰說：“毋往！”
“求宥，吾戲謔也?！?p> 綰說：“為爾奸詐故，我頻盯房門！”
“爾何必怯？爾家人多勢眾，我則一人而已?！?p> 綰說：“為爾故，吾今夜將有惡夢?！?p> “能寤則無恙矣?！?p> 綰說：“愿爾今夜與吾俱有惡夢?！?p> “吾不曾有惡夢?！?p> 綰說：“誠然乎？”
“或曾有之，然忘之矣；或雖夢中有兇，然不以爲(wèi)惡?！?p> 綰說：“吾慕無惡夢者?！?p> “其心無妄，則其夢無惡矣。呻吟語（問學(xué)）云：‘善人無邪夢，夢是心上有底。男不夢生子，女不夢娶妻，念不及也。只到夢境，都是道理上做。這便是許大工夫，許大造詣?！酥^也?！?p> 綰說：“然則爾有美夢乎？”
“無美夢亦無惡夢，吾夢無聊無趣無憶無益。敢問何故忽講夢話？”
綰說：“吾非欲講夢話也，欲講鬼話也，爾知嬰靈乎？”
“不知也。”
綰說：“芩所墮之胎謂之嬰靈?！?p> “是葡萄胎也，無生命。”
綰說：“奚謂葡萄胎？”
“卵受精而無生命，胚如串串葡萄者，謂之葡萄胎，奚以爲(wèi)鬼？敢問嬰靈奈人何？”
綰說：“嬰靈將附於其母?！?p> “罪在其父，何不附焉？”
綰說：“孩子皆愛附於其母，爾不亦如諸？”
“賜我閑錢者，贈我玩具者，予我美食者，吾附焉?！?p> 綰說：“吾弗敬汝矣?！?p> “敢問嬰靈附於其母又奚如？”
綰說：“嬰靈將怨其母，嫌其親?！?p> “嬰靈將長大乎？”
綰說：“然?！?p> “長大必去母矣?！?p> 綰說：“非然也，嬰靈不長大，能長大則不可謂嬰靈矣?！?p> “如是者，吾更不信其懷怨也，以思無邪故。故爾所謂怨，必生於其母之疚，其母能自釋，則無怨而無嬰靈矣。鬼神無形，寄生於人心而已。爾既愛在深夜講鬼話，則吾講其二事焉，皆出於鬼少爺之口，吾幼時與之鄰。其蹤跡如神如仙，其語氣如妖如魔，其鬼話蝕腦侵心，吾以爲(wèi)魔童。其鬼話皆似真人真事，聽眾稍留神焉，必親臨其境。吾敬之如神，畏之如鬼，始好奇而諦聽其鬼話，后惴悸而疑憚吾人生。故吾先問於爾，天黑如此，夜深如此，爾不怯乎？”
綰說：“若怯，必往與弟寢?！?p> “天黑如此，夜深如此，爾弟寐矣?！?p> 綰說：“茍寐，必喚醒之。”
“焉有姊如爾然？”
綰說：“吾戲謔也。爾在焉，我不怯?！?p> “而我，正講鬼話者也?！?p> 綰說：“神者爾也，鬼者亦爾也。”
“此兩鬼話不甚可怕，然出於真人真事?！?p> 綰說：“此言，耳熟之矣?！?p> “其一，鬼手。事始於我鎮(zhèn)，一小惡人在其他惡黨賭場作弊，大惡人覺之，與眾大惡人逮之，斬之右掌，妄擲諸某垃圾桶。小惡人於是乎整夜四處翻垃圾桶，滴血以尋血掌，於是覺掌之重甚於命矣，無所求矣，弗求財矣，弗求歡矣，弗求名矣，弗求利矣，唯掌是求，但其包扎技術(shù)不佳，故未見其掌已失血暈厥，死於暗曖街角。
“是后，怪事不止焉，其血連接垃圾桶與垃圾桶，印於地面如紋身然。且有更怪者，每至深夜，路人聞翻垃圾桶之聲焉。且有最怪者，路人曾見手掌跑焉。鬼少爺稱鬼手將現(xiàn)于吾所不料之處，譬如衣柜，床底，被窩，糞坑。吾日夜惴栗，恐遇鬼手，每蹲坑必頻俯視，惟恐鬼手偷糞也?！?p> 綰說：“哈哈哈哈！”
“何故而笑？”
綰說：“鬼手若誠偷爾糞，則奚如？”
“則知鬼手曾來也?！?p> 綰說：“或爾糞自然滑落于坑也?！?p> “如是者必有‘撲通’一聲?！?p> 綰說：“有先落于坑者，則后之者將無‘撲通’一聲。”
“坑內(nèi)之糞足多而足厚則然，否則必有‘撲通’一聲?！?p> 綰說：“不瞞爾，吾甚恐聞‘撲通’一聲，如是者必濺臀?！?p> “吾亦恐之。”
綰說：“吾有以免之，未蹲而先置紙于坑也。”
“是天才也?！?p> 綰說：“姑止之！何故忽語及屎坑哉？非講鬼話乎？”
“求宥。其二，狐妖。鬼少爺稱狐妖每逢鬼季必盜童。其盜奚如？敲之門，大人啟門則避之，小孩則虜之?！?p> 綰說：“爾信之耶？”
“其鬼話迷人甚矣，聽之者如癡如醉如夢如幻，故吾亦不能不懼狐妖，夜夜恐其敲門。鬼季某夜，吾父母皆出門，留我與吾兄于家，恰敲門者至。兄喚我啟門，吾不從。敲門者未休，兄手未離游戲機(jī)，只催我啟門，猶不從，兄遂暫停游戲，且罵且往，吾止之，神色惶恐，兄不明焉，遂問其故，吾告之狐妖之術(shù)。兄手捧吾肩曰：‘無憂我，此屋內(nèi)有幼童香嫩於我也，狐妖必虜之而不虜我?！崴齑笾剐?，猛扯拽其手，全軀壓于地，兄拖曳吾軀往啟門。啟門之際，吾驚心掩目，而敲門者，不過吾父同事也。過后，兄之譏笑不絕于吾耳。”
綰說：“吾弗敬汝矣，爾鬼話可笑而不可怕?！?p> “我非鬼少爺也，且未得其真?zhèn)??！?p> 綰說：“爾謂鬼怪必虛乎？”
“凡鬼怪者，畫妝相似，著裝相類，吾弗信也。凡鬼怪滿面蒼白，滿嘴血紅，滿口黑牙，七竅流血，眼影深邃，身著白褂，頭披長發(fā)，必由人造。鬼怪皆愛飾戚容，著殘衣，瞪大眼，張血口，發(fā)怪聲，以駭人，吾弗信也。至于女鬼，其多於男鬼，惟愛粉飾也，不善粉飾而強(qiáng)爲(wèi)之則似鬼矣。故有形之鬼莫真，無形之鬼不真，眼中之鬼生於思，心中之鬼生於念?！?p> “《論衡·訂鬼》有之曰：‘夫精念存想，或泄於目，或泄於口，或泄於耳。泄於目，目見其形；泄於耳，耳聞其聲；泄於口，口言其事。晝?nèi)談t鬼見，暮臥則夢聞。獨臥空室之中，若有所畏懼，則夢見夫人據(jù)案其身哭矣。覺見臥聞，俱用精神，畏懼存想，同一實也?！?p> “至于嬰靈，亦生於念也，愧心生鬼故也。試問世誠有怨魂，則其所仇者當(dāng)爲(wèi)誰？狠心者乎？下手者乎？試思之，手可以親殪一人，刃可以連殪數(shù)人，槍可以掃殪眾人，權(quán)可以遍殪族人。然則誰之罪尤爲(wèi)深？出力者乎？出令者乎？孰尤爲(wèi)殘忍？怨魂孰應(yīng)仇？——
“《呻吟語·存心》有之曰：‘手有手之道，足有足之道，耳目鼻口有耳目鼻口之道。但此輩皆是奴婢，都聽天君使令，使之以正也順從，使之以邪也順從。渠自沒罪過，若有罪過，都是天君承當(dāng)?！?p> “而怨魂亦以爲(wèi)然乎？怨魂奚以結(jié)怨？怨奚由生？不當(dāng)死者見殺，必成怨魂乎？然則孰當(dāng)死？孰當(dāng)見殺？孰可以決之？神乎？佛乎？理乎？刑乎？武乎？天乎？
“吾忽憶《論衡·福虛》，其文曰：‘楚相孫叔敖爲(wèi)兒之時見兩頭蛇，殺而埋之，歸對其母泣。母問其故，對曰：“我聞見兩頭蛇者死。向者出，見兩頭蛇，恐去母死，是以泣也?！逼淠冈唬骸敖裆吆卧?？”對曰：“我恐后人見之，即殺而埋之?！逼淠冈唬骸拔崧動嘘幍抡撸毂貓笾?。汝必不死，天必報汝?！笔灏骄共凰?，遂爲(wèi)楚相。埋一蛇，獲二佑，天報善明矣?！?p> 綰說：“感人也?！?p> “人多以誅惡爲(wèi)善，但奚如斯可謂惡？——
“《論衡·福虛》又曰：‘此虛言矣。夫見兩頭蛇輒死者，俗言也；有陰德天報之福者，俗議也。叔敖信俗言而埋蛇，其母信俗議而必報，是謂死生無命，在一蛇之死。齊孟嘗君田文以五月五日生，其父田嬰讓其母曰：“何故舉之？”曰：“君所以不舉五月子，何也？”嬰曰：“五月子長與戶同，殺其父母?！痹唬骸叭嗣谔旌?？在戶乎？如在天，君何憂也；如在戶，則宜高其戶耳，誰而及之者！”后文長與一戶同，而嬰不死。是則五月舉子之忌無效驗也?！?p> 綰說：“焉有此理？生於五月五日者，將長高如戶，且將克殺爹娘，是必虛言也?！?p> “五月舉子之忌則虛，見兩頭蛇之兇則否，何故？可愛且同於己則當(dāng)護(hù)，可惡且異於己則當(dāng)誅，何故？——
“《論衡·福虛》又曰：‘夫惡見兩頭蛇，猶五月舉子也。五月舉子，其父不死，則知見兩頭蛇者無殃禍也。由此言之，見兩頭蛇自不死，非埋之故也。埋一蛇，獲二福，如埋十蛇，得幾佑乎？埋蛇惡人復(fù)見，叔敖賢也。賢者之行，豈徒埋蛇一事哉？前埋蛇之時，多所行矣。稟天善性，動有賢行。賢行之人，宜見吉物，無為乃見殺人之蛇。豈叔敖未見蛇之時有惡，天欲殺之；見其埋蛇，除其過，天活之哉？石生而堅，蘭生而香，如謂叔敖之賢在埋蛇之時，非生而稟之也?！?p> “以是觀之，田文雖在五月五日生，雖長與一戶同，而不殺父母；叔敖雖見兩頭蛇，而后不死，后人是以知其俗言之虛也。至于信俗言者，無能而恐其后日有不幸也。而凡人必有不幸，從俗言與否皆然，敬鬼神與否皆然。一國必有從俗言者和敬鬼神者，若逢大難，則與不從者和不敬者俱亡。故國運重焉，民不愛國，其命輕矣。至于人之不幸，或天意使之然，或己過使之然，天意不可知，己過不可忽，有不幸而畏鬼神者不可救，不思己過者不可勸?！?p> 綰說：“吾聞人瀕死將見鬼神，爾信諸？”
“瀕死所見之物象，半妄半真，如夢如影，不可盡信；其鬼神，全妄全幻，如圖如畫，盡不可信?！?p> “《論衡·訂鬼》有之曰：‘人之晝也，氣倦精盡，夜則欲臥，臥而目光反，反而精神見人物之象矣。人病亦氣倦精盡，目雖不臥，光已亂於臥也，故亦見人物象。病者之見也，若臥若否，與夢相似。當(dāng)其見也，其人能自知覺與夢，故其見物不能知其鬼與人，精盡氣倦之效也。何以驗之？以狂者見鬼也?？癜V獨語，不與善人相得者，病困精亂也。夫病且死之時，亦與狂等。臥、病及狂，三者皆精衰倦，目光反照，故皆獨見人物之象焉。’
“《呻吟語·性命》有之曰：‘或問：人將死而見鬼神，真耶？幻耶？曰：人寤則爲(wèi)真見，夢則爲(wèi)妄見?；暧味桓襟w，故隨所之而見物，此外妄也。神與心離合而不安定，故隨所交而成景，此內(nèi)妄也。故至人無夢，愚人無夢，無妄念也。人之將死如夢然，魂飛揚而神亂於目，氣浮散而邪客於心，故所見皆妄，非真有也?；蛴袑⑺蓝娙司邢嫡?，尤妄也。異端之語入人骨髓，將死而懼，故常若有見。若死必有召之者，則牛羊蚊蟻之死，果亦有召之者耶？大抵草木之生枯、土石之凝散，人與眾動之死生、始終、有無，只是一理，更無他說，萬一有之，亦怪異也?！?p> “以是觀之，瀕死所見，既有真憶，又有假想；既有真覺，又有假象，不可謂神奇?！?p> 綰說：“至于鬼壓床者，爾以爲(wèi)奚如？”
“所謂鬼壓床，實快速眼動睡眠期之錯覺也。何則？夢境多生於快速眼動睡眠期。當(dāng)是之時，夢有所見，肢隨之動，腦須止之以防自傷，故分泌荷爾蒙以麻痹肢體。但夢醒矣，而其荷爾蒙猶未退，則腦寤而肢寐，似鬼壓床矣?！?p> 綰說：“防之奈何？”
“強(qiáng)身守心?！?p> 綰說：“爲(wèi)之奈何？”
“強(qiáng)健內(nèi)臟，守藏正氣，堅內(nèi)密外，不留一隙?！?p> “《呻吟語·廣喻》有之曰：‘凡為外所勝者，皆內(nèi)不足也；為邪所奪者，皆正不足也。二者如持衡，然這邊低一分，那邊即昂一分，未有毫發(fā)相下者也。石不入水者，堅也；磁不入水者，密也。人身內(nèi)堅而外密，何外感之能入？物有一隙，水即入一隙；物虛一寸，水即入一寸?！?p> 綰說：“雖然，吾猶恐見鬼，奈之何？”
“見鬼者何必恐？何以鬼爲(wèi)惡？——
“《莊子·達(dá)生》有之曰：‘桓公田於澤，管仲御，見鬼焉。公撫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見？”對曰：“臣無所見?！惫担O詒爲(wèi)病，數(shù)日不出。齊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則自傷，鬼惡能傷公？夫忿滀之氣，散而不返，則爲(wèi)不足；上而不下，則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則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當(dāng)心，則爲(wèi)病?！被腹唬骸叭粍t有鬼乎？”曰：“有。沈有履，灶有髻。戶內(nèi)之煩壤，雷霆處之；東北方之下者，倍阿鮭囗蠪躍之；西北方之下者，則泆陽處之。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澤有委蛇?！惫唬骸罢垎栁咧疇詈稳?？”皇子曰：“委蛇，其大如轂，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爲(wèi)物也，惡聞雷車之聲，則捧其首而立。見之者殆乎霸?！被腹珖先欢υ唬骸按斯讶酥娬咭?。”於是正衣冠與之坐，不終日而不知病之去也。’
“以是觀之，以鬼爲(wèi)善者見善鬼，以鬼爲(wèi)惡者見惡鬼?！?p> “《菜根譚·概論》有之曰：‘心體光明，暗室中有青天；念頭暗昧，白日下有厲鬼。降魔者先降其心，心伏則群魔退聽；馭橫者先馭其氣，氣平則外橫不侵。’
“《呻吟語·存心》有之曰：‘君子洗得此心凈，則兩間不見一塵；充得此心盡，則兩間不見一礙；養(yǎng)得此心定，則兩間不見一怖；持得此心堅，則兩間不見一難?！?p> “凡鬼必務(wù)使人驚心喪魄，吾弗信也?；蚰芤娭?，或不曾見，或見之怖，或不見亦怖，是必有故。——
“《論衡·訂鬼》有之曰：‘凡天地之間有鬼，非人死精神爲(wèi)之也，皆人思念存想之所致也。致之何由？由於疾病。人病則憂懼，憂懼見鬼出，凡人不病則不畏懼。故得病寢衽，畏懼鬼至，畏懼則存想，存想則目虛見。’
“《隋唐演義》第八十四回‘幻作戲屏上嬋娟，小游仙空中音樂’有之曰：‘自來神怪之事不常有，然亦未嘗無。惟正人君子能見怪不見怪，而怪亦遂不復(fù)作，此以直心正氣勝之也?？鬃硬徽Z怪，亦不語神。蓋怪固不足語，神亦不必語。人但循正道而行，自然妖孽不能爲(wèi)患，即鬼神亦且聽命於我矣。若彼奸邪之輩，其平日所爲(wèi)，都是變?？神斨?。只他便是家國之妖孽了，何怪乎妖孽之忽見？此所謂妖由人興、孽自己作也。至若身爲(wèi)天子，不務(wù)修實德、行實政，而惑於神仙幽怪之說。便有一班方士術(shù)者來與之周旋，或高談長生久視，或多作游戲神通，總無益於身心而適足爲(wèi)其?；蟆Ｇ按缜鼗?、漢武，俱可爲(wèi)殷鑒?！?p> 綰說：“然則爾亦不信神乎？”
“吾茍曾見神，必信之也，而今猶聞之而已，能信諸？論語（衛(wèi)靈公）云：‘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神之謂道，人能弘神，非神弘人也，然則信神何益？故吾弗信人所弘之神?！?p> 綰說：“敢問神爰始？”
“人知苦之時?！?p> 綰說：“奚如斯可謂苦？”
“被蟲獸侵者苦，逢遇天災(zāi)者苦，受傷患病者苦，無食缺水者苦，田不得雨者苦，雨不得止者苦，煩憒惛惑者苦。而人力有限，無能盡脫其苦，故不得不求助於天?；蚯∵\轉(zhuǎn)時來而后人禳苦弭，脫苦者於是思之，世蓋有其所不可知。何則？人多忽於所不可見，故以無可知爲(wèi)不可知，以不可知爲(wèi)可用。如是，超凡而不可知之謂神?！?p> “《呻吟語·圣賢》有之曰：‘圣而不可知之謂神。不可知，可知之祖也。無不可知，做可知不出；無可知，則不可知何所附屬？無可知處盡有可知之人，而忽之謂之瞽；可知處盡有不可知之人，而忽之亦謂之瞽?！?p> “以是觀之，無所忽之謂神。故人求之，而不知神不偏私，亦不知偏私者不可謂神。天之大，可依而不可撼，神必知此，弗知者不可謂神?！?p> “《論衡·感虛》有之曰：‘傳書言：“荊軻為燕子謀刺秦王，白虹貫日。衛(wèi)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蝕昴?！贝搜跃刑?，天為變動也。夫言白虹貫日，太白蝕昴，實也；言荊軻之謀，衛(wèi)先生之畫，感動皇天，故白虹貫日，太白蝕昴者，虛也。夫以箸撞鐘，以筭擊鼓，不能鳴者，所用撞擊之者小也。今人之形不過七尺，以七尺形中精神，欲有所爲(wèi)，雖積銳意，猶箸撞鐘，筭擊鼓也，安能動天？精非不誠，所用動者小也。且所欲害者，人也，人不動，天反動乎！’
“以是觀之，心不能動天象，神不能撼天理。故與其遐求於神，不如邇求於己。故拜神祭祖無補(bǔ)於命，神亦無能焉，況鬼乎？”
綰說：“吾母拜神之時必先求家人之平安?！?p> “吾母亦如之，諏日諏辰，定時定候，燒香燒紙，無他故焉，愿神胙之，以獲安康?！?p> 綰說：“拜神者誠知神乎？”
“拜神者不能證神有跡，而又不敢稱神無稽。若無神而拜之，徒費財費功也；若有神而不拜，則財命必俱虧。何則？彼拜神而我不拜神，則神必胙彼而忽我。神胙彼而忽我，則我比彼，必多禍而少福。故拜神者無非欲神開恩偏私。但開恩偏私者可謂神乎？”
綰說：“爾既大言不慚，不恐得罪於真神乎？”
“稍見謗即怒而害人者，可謂神乎？可不謂魔？故諺云：‘多神之地多鬼，多仙之土多怪。’”
綰說：“非唯凡人，雖神亦不敵爾辭令矣。還于芩，則與爾奚以絕？”
“是前已數(shù)試絕。吾未忘，某次試絕，吾父得癌，吾母與之遠(yuǎn)如治癌醫(yī)院。芩恐吾懶如市場，遂買菜送諸我。吾納之含淚，轉(zhuǎn)身彈淚，還輒拭淚，以是思之，芩雖有告絕之心，而無告絕之力，每與吾復(fù)合，必愿吾能愛之如其愛我然，而我未能。何則？其愛甚嚴(yán)，弗許他女近我。下班之時，女同事有時煩我載之，然不遠(yuǎn)，芩知之弗許。而吾奚以卻？直告之吾女友弗許乎？”
綰說：“芩曾言弗許之故乎？”
“否，徒堅弗許，尤弗許吾載一女子，曰琇?！?p> 綰說：“芩奚以知爾私通于琇？”
“芩以琇爲(wèi)喜我，故弗許吾近琇。”
綰說：“芩奚以爲(wèi)然？”
“蓋芩有同鄉(xiāng)以爲(wèi)偵者。如是，芩甚恐吾捐之，故欲先捐我，捐我然后又不堪。吾未忘，試絕之最長者即末者，足足仍三日。后三日，芩又不堪，又欲見我。是日中午，芩著吾所贈之鞋衫，與吾步于河旁，與吾初牽手焉，觸景濕目，附於吾懷，埋頭慟哭，不屑路人。吾只得化爲(wèi)淚人撫淚人。相擁幾時？吾忘之矣，唯記芩竭淚乃放我，睜眼乃知日旰矣。然后，閑步至腳疲乃別，如談情之初然。臨別，吾請復(fù)相愛。芩還，致信于我說：‘今日甚喜，心中有千言萬語。’如是，芩每與吾復(fù)合必如復(fù)活。而后數(shù)月，及吾父之病重，芩與吾不可復(fù)矣。
“吾父之癌甚危之時，吾嫂不愿吾父卒于新宅，吾與兄與母及父遂徙于舊宅。芩聞之不悅，問何故徙后乃以告。至于徙時，人人煎迫，吾父凌晨垂危於醫(yī)院，吾兄亟載之歸于舊宅，吾與母亟起身自新宅如舊宅，莫敢怠慢。左傳（昭公七年）云：‘鬼有所歸，乃不爲(wèi)厲?！视H人欲死者之魂留焉。而魂若果留焉，又不能不怯？如是者獨欲親人之魂孜孜佑之，不欲其輪回；獨欲其默默庇之，不欲其露面，余以爲(wèi)怪。雖怪之，不能不從。父之喪事訖，吾隨兄與母徙宅，當(dāng)是之時，隨人擺布，不敢違忤，手機(jī)無電，無暇顧矣。徙后，乃以告芩，芩不悅，以我爲(wèi)不愛矣。而吾非不愛也，愛獨處也，誠不善談情。而我亦知芩不愿吾徙于舊宅。何則？新宅距舊宅二十馀公里，吾與芩將隔焉。吾知芩欲與吾居，以便日日見我。然吾母喪夫未久，不可棄也。至于吾兄，素不愛家，且其廠在黃連。然則顧母者，非我而誰？”
綰說：“爾曾欲接芩于舊宅乎？”
“雖欲之，而又知其不可。吾母輕外地人，雖芩亦知吾母不喜之，猶愿共稱之曰母，愿吾母以爲(wèi)媳，而我以爲(wèi)不得。何則？芩爲(wèi)外地勞工，吾母不善焉，吾必虧芩也?！?p> 綰說：“爾與之絕以后，思念諸？”
“吾至今猶思念芩，自知虧之甚矣，自咎久矣，自是孤僻，不欲交友，不敢談情，自恐害人。吾未忘，誠與芩絕以后，日夜恐其悒郁不眠，恐其頹靡喪氣，恐其難對家人，恐其不惕男人，恐其不能忘我?！?p> 綰說：“然后，爾與芩再見矣乎？”
“絕后，芩與吾曾見一面，芩喚我如其處取吾物。至，吾見芩顏色憔悴，形容枯槁，頭發(fā)金黃。昔芩欲染發(fā)久矣，而吾喜原色，遂未染，及去我，無不可染矣?！?p> 綰說：“吾亦喜原色，是故不曾染發(fā)?！?p> “爾發(fā)鬒黑如墨，吾喜之甚?！?p> 綰說：“發(fā)黑如我者不多，女子常染拉燙電，故其發(fā)不堅，而我曾拉發(fā)一次而已。昔楊衽喜直發(fā)，故吾為之拉發(fā)，而衽見之不驚喜?！?p> “是發(fā)型師之罪也?！?p> 綰說：“衽實不愛我，故不屑吾變化?！?p> “蓋芩亦以我爲(wèi)不愛，去我以后，可以染發(fā)矣，然雖其發(fā)閃閃，亦難掩其容懨懨，吾雖能救之，然能救其一時而已，不能救其一生。未幾，芩獨去勒流而適重慶。惟勒流有吾影跡，有吾氣味，故芩不能不去?！?p> 綰說：“后芩父母問諸爾乎？”
“芩母本欲問諸我，而芩止之。吾奚以知之？某日，吾舊同事於勒流者邀我于其婚禮，遂順路詣芩家人，以知芩之生活，且欲往謝罪。吾未忘，初見芩父母之時，芩母飯后獨問於我曰：‘吾家皆農(nóng)民工，芩學(xué)歷低，不介意乎？’吾必答之不介意，惟問之如彼必答之如此也。今后蓋不復(fù)見芩母矣，愿猶語之不介意，但吾母介意，故不欲芩爲(wèi)苦媳婦。
“吾臨芩家而敲門，啟門者，芩母也，容有驚訝，必不意負(fù)心漢之至也。芩母敬吾氣概，斂容請吾入坐。入，然后見其孫子孫女午寢焉。芩母告我，芩與吾絕后，日日神不守精，飯食僅耙數(shù)口，說話僅應(yīng)數(shù)句，做事有始無終，眼前人已不似親生女矣。芩母再三追問，芩乃以實對。芩母聞之，壓裂眉下眼，咬碎口中牙，揚言必往質(zhì)問我，將潛伏於我廠門口。芩聞而止之，求芩母毋臨眾辱我，告之二人無恨。吾聞之愧赧，乃知非唯傷芩，亦傷其家人矣。
“然后，吾告芩母，吾父母不喜外地人，故不喜芩；雖然，芩亦不忍與吾絕，而獨瞞家人。芩母告我，早已有覺，然而芩始終以歡顏遮愁腸，故不敢問之。然后，吾直抒胸臆，傾吐心聲，哀訴遺憾，誠意謝罪，懷舒涕落，語不成聲。芩母於是握吾手，從淚目視淚人，淺嘆一聲，然后曰：‘爾與芩不當(dāng)有始也?！?p> “言訖淚涸，起身告辭。不意芩母欲留我共晚飯，吾則藉婚禮之約婉言辭謝，且竊思之，及芩父兄嫂三人下班而還，共三把菜刀追斬我，芩母一人必不能擋?！?p> 綰說：“爾真勇敢，雖冒殺身之險亦肯往謝罪?！?p> “勇敢者，必弗棄芩矣?！?p> 綰說：“然則吾亦不勇敢。”
“爾猶少，弗能違父母，勿自責(zé)?！?p> 綰說：“姑待吾再思，吾猶不能決?！?p> “諾?！?p> 綰說：“而爾誠能俟我四年乎？”
“吾心原止水，世態(tài)任浮云。”
綰說：“善。爾今日上班，該寢矣?！?p> “晚安。
后三日，綰至，余惑，今余於其心何位？男友乎？前男友乎？床友乎？朋友乎？
姑不思之，縱綰以余爲(wèi)客，余亦以爲(wèi)卿。
少憩，余視手機(jī)，乃知廡致微信焉，問綰與余之事否，余以實對。綰奪而撤之，以無恙應(yīng)之。
余不敢輕信，遂問曰：“誠然乎？”
綰頷之，以定立四年之約。
次晨，余致電于綰說：“吾同學(xué)群有賤賣情侶電影票者，次晨十點啟映，買諸？爾次晨可以出門乎？”
綰說：“可，買之?！?p> 次晨，余致電于綰說：“吾母忽喚我與之游?！?p> 綰說：“曷游？”
“今晨?！?p> 綰說：“何故緊急如是？”
“吾亦不知也?！?p> 綰說：“爰游？”
“惠州，沙灘，海鮮，兩日，吾與母與嫂與侄女。”
綰說：“爾欲往乎？”
“爾可與吾游乎？”
綰說：“吾必愿與爾游，然而不可以外宿，求宥。”
“無傷?！?p> 綰說：“而爾將與家人游乎？”
“否，吾固曰陪爾看電影?！?p> 綰說：“爾可與家人游，吾不介意，徒少看一場電影也。”
“吾若與家人游，則將別爾兩日，而爾入學(xué)無日矣?！?p> 綰說：“然則猶不出游爲(wèi)宜，矧爾怕烈日?！?p> “諾，然則往看電影?！?p> 綰說：“善?！?p> 次日，余欲還書，遂與綰至于圖書館。綰借兩本書，貌似愛情之類，余問何不借藝術(shù)之類者，綰答曰：“藝術(shù)之極在文學(xué)?！睂υ唬骸拔膶W(xué)之極在雅言?！?p> 夜晚，綰致電說：“曏吾閱一故事，欲以聞於爾。”
“諾?！?p> 綰說：“事關(guān)一夫妻。夫之公司遣之駐外地兩年。后一年，妻與人私通。及夫歸，妻乃覺唯夫是愛，昔者與人私通，惟一時寂寞，一時好奇，一時欣喜，一時糊涂也。於是乎絕之，然瞞夫彌久愈愧，遂勇引罪。夫聞之沉痛，不知絕或恕。絕諸？深愛而不忍。恕諸？受辱而不能。雖然，夫固知妻不喜夫之外駐，而猶守職，且欲守職之所得，是故忍去妻兩年，不屑妻今之不悅與后之不忠。今夫心中情理交戰(zhàn)，爾謂夫?qū)⒛魏危俊?p> “不知也?！?p> 綰說：“夫恕妻矣，然后修好，生子偕老。”
“善哉?！?p> 綰說：“爾將如諸？”
“吾必如之。”
綰說：“誠然乎？”
“然，爾若私通於人，吾必佯無知?？v友以我爲(wèi)懦，母以我爲(wèi)賤，子以我爲(wèi)恥，人以我爲(wèi)卑，亦無傷，爾悅則我堪之?！?p> 綰說：“吾非欲爾忍辱也?！?p> “不能忍辱不可謂大丈夫?！?p> 綰說：“非吾本意也?！?p> “不然，奚為言諸我也？”
綰說：“徒欲爾知夫之寬容也?！?p> “吾亦如其寬容，爾可以四處尋歡，我可以獨自忍辱?！?p> 綰說：“不言之矣。”
“《菜根譚·修省》有之曰：‘一念過差，足喪生平之善；終身檢飭，難蓋一事之愆。聲妓晚景從良，一世之煙花無礙；貞婦白頭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
“《呻吟語·性命》有之曰：‘性分不可使虧欠，故其取數(shù)也常多，曰窮理，曰盡性，曰達(dá)天，曰入神，曰致廣大極高明；情欲不可使贏馀，故其取數(shù)也常少，曰謹(jǐn)言，曰慎行，曰約己，曰清心，曰節(jié)飲食寡嗜欲?！?p> “明於性分，慎於情欲，何患不忠？而爾自患不忠乎？”
綰說：“吾患逢勝爾者?！?p> “奚如斯可謂勝？”
綰說：“欲勝者，有大志而勉之，爾有諸？”
“國語（越語）云：‘時不至，不可強(qiáng)生；事不究，不可強(qiáng)成?！恢獣r，不識事者，雖有大志而勉之，徒然。
“《呻吟語·應(yīng)務(wù)》有之曰：‘事到手且莫急，便要緩緩想；事得時切莫緩，便要急急行。天下之事，有速而迫之者，有遲而耐之者，有勇而劫之者，有柔而折之者，有憤而激之者，有喻而悟之者，有獎而歆之者，有甚而淡之者，有順而緩之者，有積誠而感之者。要在相機(jī)因時，舛施未有不敗者也。夫勢，智者之所藉以成功，愚者之所逆以取敗者也。夫勢之盛也，天地圣人不能裁；勢之衰也，天地圣人不能振，亦因之而已。因之中寓處之權(quán)，此善用勢者也，乃所以裁之振之也。’?
“以是觀之，時候決盛衰，時機(jī)決成敗。
“《素書·原始》有之曰：‘賢人君子，明乎盛衰之道，通乎成敗之?dāng)?shù)，審乎治亂之勢，達(dá)乎去就之理。故潛居抱道以待其時。若時至而行，則能極人臣之位；得機(jī)而動，則能成絕代之功。如其不遇，沒身而已。是以其道足高，而名重於后代?！?p> “故功名不可催，時機(jī)不可忽。吾忽憶紀(jì)錄片中之獵手，其精悍者必知時機(jī)，博聞強(qiáng)聽，尋覓獵物，見而待之，埋伏伺察，全神凝視，時機(jī)一至，爪牙就緒，竭力窮追，目不轉(zhuǎn)視，心不轉(zhuǎn)意，待其失足，不吮血弗甘休。以爾所見，世孰爲(wèi)最強(qiáng)獵手？”
綰說：“偷狗賊?！?p> “吾以多羅博族人爲(wèi)最強(qiáng)獵手，是居於東非草原，其獵食也驚人?！?p> 綰說：“愿聞之?！?p> “多羅博人喜三人獵食，始尋足跡，以辨其種類、大小、多少、所往。然后追其蹤，待其死，不憚日烈途遠(yuǎn)。”
綰說：“奚以死？”
“死於獅口?！?p> 綰說：“獅何故讓鮮肉于多羅博人？”
“非讓也?！?p> 綰說：“偷乎？”
“姑聽之。獅群獲鮮肉，多羅博人遙觀焉，迨獅群幾飽，即起，不屑腿麻，并肩齊步，俱就獅群，步步驚心，觀者屏氣?！?p> 綰說：“多羅博人奚以備衛(wèi)？”
“肩挎櫜鞬，手持弓箭。其弓箭由純手工制作，無甲醛，無公害，全天然，用料精良，做工細(xì)致，紋理清奇?！?p> 綰說：“三人，三弓，三發(fā)箭，奚以敵獅群？奚以從獅口奪食？”
“其奇技正在此。當(dāng)是之時，拍攝者手中有步槍，其彈藥已就緒，爲(wèi)尋死者備。而獅群見就之者而不迎，口離鮮肉，憨憨怔怔，恍恍惚惚。三人不止，獅群不攻，觀者不懈。不意獅群忽棄食，咸奔樹后。三人面不改色，止于鮮肉，掏出寶刀，不徐不疾，不懦不貪，割其后腿，扛諸肩上，昂昂闊步，以白刃來，以紅刃去?！?p> 綰說：“獅群奈之何？”
“三人去，獅群返，咸無傷?！?p> 綰說：“獅群有尖牙利爪，怪力強(qiáng)勢，胡懼三凡夫？”
“吾亦不知也，誠直奪食而去?！?p> 綰說：“多羅博人奚為冒死奪肉？”
“好用智而寡用力者，不敗無憊，不痛無悔，不死無休。”
綰說：“勿言他事。吾語汝，及吾畢業(yè)，爾來求娉，吾父母之所求，爾當(dāng)有之。 ”
“吾有屋，有車，有儲蓄，有誠意?！?p> 綰說：“屋之老舊，車之輪少，儲蓄之短小，誠意之空虛，不恐吾父母嫌諸？”
“不恐，吾能說爾父母，不能則使?fàn)枒言?，不信爾父母不肯?！?p> 綰說：“若使我懷孕，吾必食緊急避孕藥?！?p> “此藥太傷身，盍為我生子？”
綰說：“吾未見爾母，談何為爾生子？爾母若不喜我，則我奈何？”
“后周六見?！?p> 綰說：“何故迨后周六？”
“吾侄女周五放學(xué)，吾母每周五夜與之返，周六下晝乃還?！?p> 綰說：“爾母今與爾侄女居乎？”
“然，寄于吾嫂處，即居於勒流新宅。吾母每周必返，為我買菜作肉，恐吾懶而餓死。”
綰說：“吾欲爾母嘗吾廚藝?！?p> “善，吾母必悅焉，望吾攜女子還久矣?！?p> 綰說：“吾將使?fàn)柋M孝。嗟，今日周六，彼何故不返？”
“吾勸之不返也?！?p> 綰說：“何故？”
“欲與爾俱也。”
綰說：“善哉?！?p> 次午，余致微信而綰不對，致電而綰不聽。
及其應(yīng)，余問說：“曏爾午寢乎？”
綰說：“否，冥想?！?p> “奚以冥想？”
綰說：“靜心，遐想于舒適之地，譬如蟠青叢翠之山麓，蟲閑鳥聚之林藪，微風(fēng)吹拂之草地，陽光柔和之沙灘?！?p> “何故至焉？”
綰說：“無故，徒欲靜臥?！?p> “山上無猛獸乎？林中無毒蟲乎？草里不儻現(xiàn)蛇乎？灘外不儻激浪乎？”
綰說：“何必慮之？”
“山林麓藪，荒野驚灘，非人所處，鳥獸無禮，久居艱苦。”
綰說：“冥想之時無苦難?！?p> “冥想歸于景象乎？抑歸于圖象乎？”
綰說：“吾不知也?！?p> “冥想在思乎？抑在視乎？”
綰說：“猶不知也?！?p> “爾姑俟，吾傳一圖于爾。爾凝視之，勿眨眼，三十秒之后乃閉眼，然后述所視?！?p> 后三十秒，綰說：“吾閉眼猶能見前圖?！?p> “姑勿睜眼，視瞼內(nèi)之圖曷消。”
少頃，綰說：“若不睜眼，圖似不消?！?p> “罷之，可以睜眼矣，爾或有心象?！?p> 綰說：“奚謂心象？”
“心象萌於瞼內(nèi)，能成真?！?p> 綰說：“爾非固曰無人能以心撼天乎？”
“爾或能非之。”
綰說：“奚以用心象？”
“現(xiàn)所欲于瞼內(nèi)，其圖彌晰，成真愈易?！?p> 綰說：“神奇如是，可不謂神力乎？”
“爾識特斯拉乎？”
綰說：“特斯拉亦有心象乎？”
“其心象奇特，雖睜眼亦常見奇光，是凡人所不能見也。其幼時，難分心象與實物，及其長，乃識所以用心象。傳說特斯拉可謂天才之最，聰明無能比，一睹無所遺，過目無所忘。爾如諸？”
綰說：“我如之，已考入一流大學(xué)矣?！?p> “爾能冥想，可謂非凡矣?！?p> 綰說：“冥想不難?！?p> “敢問奚以冥想？”
綰說：“靜臥於床，不慮雜事，構(gòu)思環(huán)境，以使身心舒適?！?p> “爾曷識冥想？”
綰說：“前兩年，吾見棄而后夜夜寢不寐，遂試冥想，是以成寐。”
“盍嘗心象？”
綰說：“諾。嗟，吾入學(xué)無日矣，欲早與爾游於廣州，奚如？”
“諾?！?p> 綰說：“然則暫不可以見爾矣。頃吾母之管制甚嚴(yán)，吾欲出門一日，則須務(wù)侍母於家，且務(wù)侍父於店。”
“盍用心象？”
綰說：“諾，今夜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