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翊近來似乎事務(wù)繁忙,連帶著陪伴趙婧的時候都少了。而趙婧除卻節(jié)日宮宴,已不大和宮中來往,為的是讓蕭翊寬心。仿佛就甘愿守著這方天地,觀花煮茶,舉案齊眉了。只是這天,蕭翊破天荒地主動和她談起了政事。
“東越叛亂,朝中可以掌兵之人不多,陛下有意派我出征平叛?!?p> 趙婧修剪花枝的手就此停下,撇下那瓶新折的芍藥,回首顯出半真半假的詫異:“怎么這樣突然?”她信得過皇帝與鄭家的手段,索性減少了來往。蕭翊離京,顯然會削弱蕭家對京都的控制,他恐怕不肯輕易就范。
“東越之地山高林密,民風(fēng)剽悍少有禮義,時常有叛亂發(fā)生…不算突然?!笔採瓷僖姷臒?,雙眉緊鎖,沉沉地擱下了茶盞。
“那…可否向陛下另舉他人?至少等來年開春…”趙婧喃喃,滿面的依眷與關(guān)切,“深冬臘月,軍士苦寒。我也不愿蕭郎出征。”
蕭翊凝視著她,笑了笑:“婧兒真的這樣擔(dān)憂我嗎?!?p> 趙婧:“……”
誰又瞞得過誰呢?只是夫妻一場,情愫或籌謀皆是真假摻半。以退為進,無非為這場婚事添些虛幻溫存。按兩人各自的心性,若真是拿定了主意,便不會有分毫妥協(xié)??膳紶栚w婧還是會想:萬一呢?萬一真的就此絆住他了呢?糊涂將就一世,未嘗不是幸運。
她賭氣,也較了點真:“你不愿聽,那我再也不說了?!?p> 蕭翊反而笑得開懷,伸手拉住負(fù)氣離去的人,緊緊扣在了懷中?!拔乙呀恿吮菹碌氖ブ?,待軍備點齊,立刻出征。”
他們靠得很近,趙婧能感受到溫?zé)岬臍庀⒎鬟^她的鬢發(fā)。
“婧兒,”蕭翊忽然松開手,扶著她肩膀執(zhí)拗地對視,“你要等我回來?!?p> “嗯,”她的聲音很輕,卻也篤定,“我等蕭郎凱旋?!庇钟X得這氣氛太過沉重,容易生出更多不太好的預(yù)想,長公主踮起腳尖攀著他肩膀說笑:“說起來我還沒見過蕭郎穿盔甲的模樣…京中都夸蕭郎美如冠玉,就怕是銀樣镴槍頭……哎?!”話沒說完,已被蕭翊打橫抱起。
……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三日后,趙婧在城樓送別蕭翊。
深秋時節(jié),沒有什么陌頭楊柳,自家夫婿覓的也不止封侯,但她仍有些應(yīng)景的愁緒…只是這些情緒去得也快。三軍既出,她信手撫下耳鬢垂發(fā),笑吟吟喚上了辛夷:“來,趁著蕭翊不在,你隨本宮進宮面圣?!?p> 趙晏登基之后,仍將那梁常侍呼為“阿叔”,足見信重。趙婧心知,這是感念他庇佑與相助之恩,也有要借助宦官勢力掣肘世家的緣由。梁常侍已上了年紀(jì),當(dāng)值時候仍是挺直了后背,見是長公主,露出和藹笑意:“長公主殿下,容老奴入內(nèi)稟告?!倍实垭y得見到阿姊進宮,當(dāng)即撇下其他事務(wù),欣然召見。
“東越素來不講信義,臣服之后又作亂生事。朕有意調(diào)遣蕭翊出征,遠(yuǎn)離京都,借此時機清理朝堂。雖動不得他根基,也足夠削其旁系。”趙婧看著他,只覺多日不見,趙晏確實更像一個天子了,心中寬慰。
于是原本成竹在胸的天子反倒顯出兩分局促:“擔(dān)心阿姊在蕭家被為難,事先并未遞去消息?!?p> “不必顧忌阿姊,陛下能獨斷朝綱,是好事?!彼芍孕牢?,隨即想到了什么?!爸皇牵惹笆採此坪跖c湖州故居的人來往,兩地毗鄰,我擔(dān)心東越之叛其實另有蹊蹺?!?p> “阿姊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嗎?”
“卻也沒有…”趙婧畢竟不曾看到真憑實據(jù),“或許只是我多心了?!?p> 趙晏到底年輕,急于從蕭氏手中收回權(quán)柄:“蕭翊出征已成定局,無論往后變數(shù)如何,朕在京中能布置多少是多少?!?p> 趙婧只得微微點頭?!拔以谑捀煌ㄏ?,不曾聽聞謝家有何舉動…會不會是要伺機發(fā)難?”皇帝看向梁常侍?!胺A長公主,謝家自馮氏誅族之后,再無異動,朝堂之上也鮮少干涉?!?p> “馮氏倒臺,蕭翊勢大,謝家倒是規(guī)矩了許多?!壁w晏對門風(fēng)清正的謝家確實生出幾分好感。
“大概是謝太傅漸漸上了年紀(jì),這當(dāng)口不好有大動作。那依陛下之見,謝家下一任掌事者會是誰?”
“謝太傅的子侄平庸,小輩里行六的謝睿最得他看重,看得出太傅在為他的升遷走動?!?p> “謝睿啊…”趙婧微微蹙眉,“此人才學(xué)尚可,性格卻有些急躁輕佻?!庇绕涫菑那八ジ把纾残烈淖髟姵隽孙L(fēng)頭,這謝睿總是要出來潑些涼水,挑挑刺。用辛夷的話講:這老六就是犯欠。
“謝家蟄伏觀望,無隙可乘,那就暫且放置。至于謝睿的仕途,倒也可以借此向謝太傅示好?!?p> “對了,”早晚是要嘗試引薦辛夷,趙婧橫了心,對這個皇弟坦誠到底,“辛夷前番所陳三策,我私心以為可用,書不盡意,于是帶她一同入宮面圣。陛下是否召見?”梁常侍聞言看向皇帝神情,見他頷首,這才傳召。
殿外,辛夷身著布袍不施粉黛,只作男子的裝束打扮,她在階下站定,身姿筆挺。間或仰望著燕宮的巍峨,無聲地長舒氣息……這叫什么?來自封建時代的壓迫感?長公主趙婧再怎么信賴自己,也不可能越過皇帝做決策。辛夷可沒指望過一次獻策就讓自己逆著時代潮流平步青云——開玩笑的,皇帝沒把她砍了都是看他姐姐的面子。但是嘛……辛夷給自己暗中打氣,路得一步一步走,飯是一口一口吃。實在不行,把辛家那沒心肝的一大家子拖下水也行。
想起從前在辛家的種種委屈甚至屈辱,辛夷諷刺一笑:無君無父無夫,說的就是她這樣的。
“馮夫人,”梁常侍前來相請,開口就為她冠了亡夫的姓,眼底并無笑意,“陛下有請?!?p> 辛夷挑眉,她能感覺到梁常侍對自己沒什么好感,但無所謂,她坦然笑道:“來了,煩請您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