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姑娘的病
隨著大選之日臨近,大廚房的掌勺師傅使出全身解數(shù),每天變著花樣做新菜式,源源不斷地往長朦的云雅居流去。
趁機送禮諂媚的下人也是不曾斷過,個個指望長朦進宮后若得了勢,自己也好能沾光。
反觀長嬴的院子,里里外外算下來也沒幾個下人,冷冷清清,連一日三餐都常常拖延。
這日中午,長嬴的午膳又送遲了。
翠珠提著食盒,一進屋就噘著嘴抱怨:“姑娘,廚房又偷懶……”
說著掀開食盒蓋子,菜色樸素寒酸不說,米飯也已經(jīng)半冷,絲毫不像給大家小姐吃的。
長嬴淡淡掃了一眼那食盒里發(fā)蔫的菜葉,推開手邊的窗牖朝對面看去。
對面就是長朦的住所。姐妹倆雖分居兩院,卻只隔著一條路,長嬴在前屋用膳,一推開窗,就能瞧見對面外院的情形。
正有人用小木車拉著一個云紋法藍的陶瓷冰鑒往云雅居院里去。
光是那冰鑒表面泛冷的法藍色云紋就瞧著就神清氣爽,更不要說里面極具誘惑的滿當(dāng)當(dāng)沉甸甸的冰塊了。
仲夏時節(jié)的天氣悶熱難耐,這時候?qū)Ω毁F人家來說,能制冷的冰,是必不可少的。
長朦屋里的冰從未間斷,日日都能有充足的冰塊享用,反觀長嬴的寧嫻院卻沒領(lǐng)過幾次冰。
兩院的面積雖說差不多大,但院里院外的裝潢、擺設(shè)、仆從人數(shù)卻是天差地別。
長嬴好歹是長之榮的親女兒,吃穿用度還算說得過去,但要拎出來和長朦比,就略顯寒酸了。
尤其冬天的炭火總要節(jié)省著用才能熬過去,夏天的冰又供給不足。而這些東西之所以能每年按時送來,不過杜氏需要做做樣子好跟長之榮交待罷了。
有娘疼和沒娘疼,總歸還是不一樣的。
更不要說還有個常年在外,沒什么存在感的爹,每次關(guān)心都是口頭敷衍了事,不過是給他自己圖個心安理得。
“嘖嘖嘖,云雅居那邊又送冰了。”
“可不是,兩天一送呢。在二姑娘院里伺候的可有???!哪像咱們,月月就那么一點冰,沒幾天就用完了,屋里外面都熱死個人……”
外院有兩個丫頭躲在不遠處的廊檐下,一邊納涼一邊抱怨。
“誒唷,咱哪能跟人家比,這一旦要是選上了,那就是宮里正兒八經(jīng)的主子,老爺夫人見了也得跪下磕頭——依我看二姑娘那么漂亮,身子還康健,肯定能選上的!唉,再看看咱這位病殃殃的,還非要上趕著嫁孫家那個不受寵的,兩個爛柿子湊一塊,估計最后連家產(chǎn)都分不著……”
那兩人嘮得忘乎所以,竟開始大放厥詞,似乎渾然不覺主子就在前屋里聽著。
長嬴聽了幾句,眉頭就微微皺起,合上窗牖。
一旁布菜的翠珠察覺到她的不悅。
“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姑娘,我去教訓(xùn)教訓(xùn)她們!”
說著就要出去。
“慢著?!?p> 長嬴收斂起方才一閃而過的不悅,按住她的手腕。
“可是……”
“她們無非是羨慕二妹妹能入宮風(fēng)光,卻不知我與孫三公子若能一生一世一雙人更為難得,她們無非是嫉妒罷了,你不必理會她們嚼舌根。”
長嬴此刻眼里的深情,誰看了都不能懷疑她的真心。
“可是姑娘,老爺立了這么大的功,日后巴結(jié)的人不會少,到時什么好夫婿挑不到。您現(xiàn)在草草嫁與孫三公子本就是委屈了自己,何必再受下人的閑氣?”
“好了,什么委屈不委屈的?!?p> 長嬴剛舒展的的眉頭又皺起來。
“你懂什么?孫三公子行事端正又才華橫溢,待人溫柔和善,自是絕佳良配,受不受寵又有什么要緊。再者我身子不好,孫家夫人恐還要嫌我,若是不成了,當(dāng)心叫人瞧了笑話。”
“可是更好的公子,隸京也是一大把啊……”
“再好也不是孫三公子。行了,你再多嘴,我可要扣你的月錢。”
“是是是,奴婢有眼無珠,姑娘息怒~”
退出屋后,翠珠方才還諂媚的笑容,立刻消失殆盡。
長嬴平日極少發(fā)火,對任何人永遠都是笑瞇瞇的,像只溫順的貍奴,怎么磋磨也不會發(fā)火。
可平日里越溫順的人,一旦動起怒來,就越有威懾力。
翠珠是懂這道理的,因此也不敢觸及她的底線,只是她沒想到長嬴對孫三公子這么執(zhí)著癡迷。
之前瞧那過公子,實在沒什么特別的。硬要說,就是生了一副還算不錯的皮囊,可應(yīng)該也沒到能讓人喜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想到這,她不禁暗暗哂笑,這大概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她思索一會,便出了寧嫻院,朝杜氏的院落方向走去。
午膳過后,翠珠照常收拾碗筷,把食盒送回廚房。
往常她去,來回只要一炷香的功夫,可今日卻是半個時辰不回來。
長嬴似是把她忘了,倚在貴妃榻上閑閑翻著話本,芍藥侍在一旁安靜打扇。
她平時便是這樣的性子,下人擅離職守也不過問,總是病怏怏地往床上一靠,絲毫沒有能管家的氣勢。
以往她是有午睡習(xí)慣的,今日不知怎么了,像是看話本看得精神,全無困意。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小丫鬟匆匆來報:“姑娘,二姑娘院里好像出事了?!?p> 長嬴聞言連忙披衣出屋到院外查看,遠遠瞧見對面外院亂作一團,好像有人大聲嚷嚷著什么。
很快就清晰聽見一墻之隔的外院有個人高聲喊了句:“蠢東西,愣著做什么?他去叫大夫,你們就找夫人啊,這還要我說,姑娘出了什么事你擔(dān)得起嗎!”
迎面幾個小廝慌慌張張出來,分別匆匆趕去杜氏那院和府宅大門的方向。
方才通報的小丫鬟嘆息了一句,“水瑤可真兇啊?!?p> 長嬴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也沒進院,就站在門口往對面張望。
緊接云雅居里院又匆匆走出一個熟悉面孔。
正是方才那遲遲未歸的翠珠。
兩人一對上目光,翠珠馬上心虛地低頭。
可見方才那兩句便是她喊的。
正講著寧嫻院的情況,二姑娘卻出了事,她一慌神就跑到外院叫人。
本來估摸著往常這會兒,長嬴飯后都會午睡一個時辰,照理說不會察覺她不歸,更不會在這么巧的時候出來和她撞上。
方才她沒收住嗓門,也不知長嬴聽沒聽見,她眼珠一轉(zhuǎn),胡編道:
“姑娘,我……我剛才送完食盒回來,就被二姑娘叫去,不知怎的二姑娘沒說幾句話就突然腹痛不止……我……”
長嬴好像沒聽見她說話,腳下匆匆,徑直往云雅居里院去。
翠珠遠遠望著她的背影,在大門口徘徊了片刻,左看看右看看,最終沒敢跟進去,而是獨自回了寧嫻院。
主屋里亂作一團的眾人已經(jīng)恢復(fù)冷靜。
長朦臉色慘白,無力地癱在床上,手死死捂著小腹,三個貼身大丫鬟雷打不動地守在床邊。
“喉嚨……好痛……水……”
水瑤一邊哭一邊倒水,扶著主子慢慢飲下。
長嬴一進屋就撲到塌上,抓著長朦的手腕焦急道:“朦兒,你這是怎么了?你可別嚇唬我啊……”說著,眼淚撲簌簌地落下,滴在長朦手背。
長朦向來嫌惡長嬴一身病氣,可如今她也是個病人了,想甩開她的手卻沒力氣,只能任由她抓著。
長嬴邊哭邊擦眼淚,可這眼淚像長朦床頭打翻了的酸梅湯,止不住的流,甚至幾度哭到暈厥過去。
幾個大丫鬟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情緒又被她帶得崩潰了。
她們倒并非真心疼長朦。而是臨近大選,二姑娘偏偏出了事,她們實在擔(dān)待不起。
先不說主子能不能康健,就光是幾個下人伺候不周,讓主子誤了大選這一條,老爺和夫人就饒不了她們。
畢竟這不是普通的嫁女,可是老爺夫人指望家族能真正跟圣上攀親戚的唯一希望?。?p> 二姑娘這要是不行了,總不能指望那個病秧子大姑娘吧?
完了完了!
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