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早已涼透，茶湯濃濃，凌淮輕啄一口醒神，心境平復，令起了話頭說：“你什么打算？”
凌靜眼神肅殺，說：“今生我寧死不做祝家女，他藺夷隆也別想坐龍椅。管他歸一歸二，還是匡堰疾已，既是后患無窮，那便斬草除根?！?p> 屋外狂風大作，門窗晃動拍墻，風雨欲來。
憑一山頂?shù)穆動^廟四處穿風，雨落在瓦片，一個打滾兒，不請自來進了屋里做客，攜著水花濺了主家一身涼。
歸一依舊盤坐佛堂，手心的一粒佛珠又裂開了一條縫，任誰拿指腹輕輕一捏，當即化作齏粉。
疾已拿桶拿盆，腳步不停，對準滴水處擺上盛具，豁口碗也派上了用場，放在歸一蒲團旁。
山上雨下的大，不出片刻，碗里接滿了水，濺濕了歸一衣角。
疾已提著盆匆忙跑來換碗。
歸一出聲：“由它待我這兒吧。疾已，你也過來?！?p> 疾已把碗放盆里，就地盤膝坐下，乖順喚道：“方丈?！?p> “把我前些日子，囑托你去城中凌姓人家，專求來的藥引方子拿來?！?p> 疾已去內(nèi)室拿來了藥方，雙手呈上，歸一微晃了一下頭。
“方子你拿著。”歸一顫巍巍著手探進衣襟，他手指蜷曲，枯瘦如柴的皺皮上盡是斑斑點點，他吃力的抽出一張黃頁信封，手指還夾著一個銅色佛鈴，一起晃晃悠悠遞到疾已面前，“這封信，這佛鈴，也拿著，收好?！?p> 疾已心有所感地注視他，抖縮著手接過，不轉(zhuǎn)眼地盯著他。
歸一發(fā)出一聲欣慰的嘆聲。
疾已低聲說：“師父，佛鈴壞了，不會響?！?p> 歸一無力地拖著長聲說：“叫方丈，你我?guī)熗骄壏智吧驯M。佛鈴會響的，時機到了，佛鈴自響，你收好。畢生所學已盡授于你，愿你致用善用。我時日無多，今生要苦了你去紅塵走一遭，我終是有愧于你，后事便不勞你操持了，自會有人上山替我斂骨焚寂。你拿著藥方和信封自去凌家，去做你該做的，莫要誤了時機?！?p> 疾已顫著嗓音喚他，“師父……”
歸一囁嚅著唇瓣更正，“叫方丈。去吧，去吧，莫回頭……”
轟隆一聲驚雷，照亮佛堂，堂中老僧無聲盤坐，他手中托拿著一圈舊繩，唯有的一顆珠子不知何時化成了一撮細灰。
緊閉的大門被人為外力推開，只見幾道黑影立在門外，個個手持錚亮長刃沖進屋，暗影幢幢，一陣風揚，蒲團旁的細灰散了個干凈。
雷聲助興，令雨勢滂沱，山頂忽而亮起沖天大火，伴著濃煙滾滾，岌岌可危的聞觀廟付之一炬。
凌家大門被扣響，伴著淅瀝不停的雨聲，將門房小廝吵醒。
“來了來了！”小廝嘴里嘰咕著埋怨，拉開一道門縫，支出腦袋往外瞅。
疾已渾身濕透，發(fā)間雨水順著鬢角往下淌，臉上掛著縷縷水漬，神情一如既往地平和方正，他合掌念佛，說：“小僧疾已，找凌大姑娘有要事相商?！?p> 小廝斜眼瞧他，“你個臭要飯的，三更半夜不睡覺上門要飯，還指明要見我家大姑娘？你腦子有病吧你！大爺我沒功夫跟你扯犢子！滾吧你！”
小廝關(guān)門，門沒關(guān)上，定眼一瞧，疾已單手抵著門，口里那套說辭沒變，堅持要見人。
疾已看著似竹般瘦削，沒想到力氣大的出奇，小廝使上吃奶的勁兒，硬是沒把門關(guān)上一毫。
小廝實在沒力氣跟他死耗下去，當即橫眉瞪眼，拿食指指著他撂狠話，“臭要飯的我警告你啊，你再不撒手，我可喊人了啊！”
疾已目露懇切，“出家人不打誑語，小僧是真有急事見你家姑娘，請施主通融通融。”
“好好好，是你逼我的啊，等著見官吃牢飯吧你！”小廝仰起脖子，一口深呼吸，雙手攏著嘴巴大喊出聲，“來人吶！走水了，進賊了，趁火打劫了——”
憑空一嗓子，石破驚天，不只是凌家，左鄰右舍全亮了燈，大呼小叫，敲鑼打鼓，提桶拎盆，亂如熱鍋螞蟻。
凌家護院拿槍帶棍往門口簇擁，一個接一個上趕著去抓賊，卻是個個軟腳蝦，擁出門外不出一會兒，挨個兒被疾已拿拳掌送地上躺著了。
疾已立在門外一口一個佛，一手一個的把來人全撂地上哎喲呻喚。
“罪過罪過，請恕小僧無禮?！奔惨岩荒槾缺?，目光坦蕩虔誠。
丫鬟婆子擁著凌瓊、凌靜來到門廳時，見的便是這般場面。
凌瓊環(huán)臂抄手于胸前，笑吟吟開口：“假和尚，深夜擅闖民宅，傷我家仆，有何貴干??？你要說不出個一二三，咱們公堂上見?！?p> 疾已立在大門外朗聲道：“小僧并未擅闖家宅，更非有意傷你家仆，貿(mào)然出手屬實出于無奈。此番前來是有要事同凌姑娘相談，懇請入內(nèi)細說?！?p> 凌瓊見他昭然真摯，神情松動。
凌靜眉眼沉著，及時出聲止住凌瓊要松口的打算，說：“和尚身手不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能白天說，非得大晚上堵人家門口還得進屋說？擺明居心不良。大姐姐，你可千萬別信他?！?p> 凌瓊當即改口：“有什么話就在這兒說吧?！?p> 疾已掃了一眼凌靜，見她滿眼戒備死盯著自己，他眼睫微壓，有些懷疑自己方才感知有誤，竟覺察到她似有一瞬對他生出一絲殺意。
“好?！奔惨岩姶舜文康倪_成，伸手探進胸口，拿出一小方粗布包疊齊整的干凈帕子，里面包著歸一交給他的信封和藥方，“此乃方丈臨終信物，托小僧轉(zhuǎn)交于凌家，煩請姑娘過目?！?p> “臨終？老和尚圓寂了？”凌瓊驚訝。
“當心有詐?！绷桁o攔住想要上前的凌瓊，吩咐門口的小廝接下信物。
小廝呈上信物。
凌瓊伸手取，凌靜搶先一步拿了過去，翻來覆去好幾遍，硬是沒打開來看。
“你來拆?！绷桁o遞給身側(cè)的丫鬟。
丫鬟動手拆開，取出對折成方紙塊的藥方，正要將其展開，疾已出聲制止。
“且慢。二位姑娘放心，出家人慈悲為懷，小僧斷不會設(shè)下圈套害人性命，煩請二位親自過目?！?p> 凌靜猶疑不決，凌瓊性子急，一把搶到手，見紙上寫滿藥材用量的藥方子，大致瞭了一眼，一竅不通，又利落拆了信封。
一見信，凌瓊又猛地合上，猝然抬眼，直勾勾望向大門外的疾已。
“怎么了？”凌靜伸手要拿信紙。
凌瓊猛地縮了手，凌靜撲了個空，詫異望她。
“請小師傅入正堂?！绷璀偭滔略?，攥著信物轉(zhuǎn)身，直往內(nèi)院正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