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黎畔的記憶
子夜時分，官府內(nèi)。
純凈的光芒中藏著洶涌殺意，像閃著寒光的巨大刀鋒，開山斷金般的氣勢掃蕩著這片土地。
“主線任務(wù)：成為捕頭?！鳖欍鲂男Φ?，燦金色雙目仿佛能夠洞察一切，“規(guī)則一：請阻止血衣門完成百尸陣，以防邪教禍亂人間；規(guī)則二：朝廷中人不得對正派弟子下殺手?！?p> “我猜的，對是不對？”
她黑色的衣裝上染了血跡，但都不是她自己的血，面前作鬼臉狀、面目猙獰的女捕頭身上傷痕無數(shù)，氣喘吁吁地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此刻洛瑛看顧泠心的目光里盡是驚恐，倒真像是曾經(jīng)江湖中人見了黎桑那般。
從幾天前開始，世界各地產(chǎn)生的“游戲”強(qiáng)制劃分玩家陣營，通關(guān)比最開始難上許多倍，常人被卷入“游戲”，能琢磨清楚通關(guān)條件便已是萬幸，這人竟還猜出了其他陣營玩家的任務(wù)線。
見洛瑛不作聲，顧泠心繼續(xù)自顧自地說道：“我悟了，要振興魔教，不殺人是行不通的?！卑蹴缛A麗的光焰在她背后如花瓣般溫柔地綻開，頃刻間覆蓋整個蒼穹，漆黑夜色霎時間亮如白晝。
【烈火】落向大地，熾熱的火舌瞬間席卷整座官府。
她望著一眾嚇破膽的NPC，轉(zhuǎn)頭對略顯狼狽的舒勢寒道：“師父，您今年貴庚？”
……
二十四年前。
“邪教的殺進(jìn)村子了！”中年男人快步走進(jìn)院子，一手抱起襁褓中的孩子，一手拉住婦人的手腕，“快跑！”
婦人本在收拾細(xì)軟，聽男人急匆匆的語氣，也慌了神，只拿了些銀票揣進(jìn)懷里，當(dāng)即就要跟著離開。
接近院門時，外頭的打殺聲猶在耳畔，二人一時不敢開門，正在躊躇之時，懷中嬰兒忽然張口哇哇大哭起來。
哭聲震耳欲聾，男人大驚，趕忙抱著孩子返回院內(nèi)。
少年身穿打著布丁的單薄布衣從屋里走出來，似乎是聽到了外頭的動靜，面帶茫然和驚恐地看著夫婦二人。
兩人沒理會他，他們做的是拐賣少女和嬰孩的行當(dāng)，因多年未孕，從拐來的孩子中選了個男孩作為養(yǎng)子，后來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便不怎么把這小男孩放在眼里，只管指揮他干粗活了。
眼下逃跑，也沒想著要帶上養(yǎng)子。
“爹娘，我可以抱著弟弟藏到水桶中，你們把木桶吊在井里先離開，回過頭來再來帶我們走就是了?！?p> 夫婦二人相互對視了一眼，這的確是個好主意，他們其實不大想帶養(yǎng)子離開，但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于是男人把懷中的襁褓交給少年，再三囑咐要他看護(hù)好弟弟。
少年抱著弟弟坐在木桶中，由二人拉動水晶上的繩索，將他緩緩放了下去。水井陰冷潮濕，伸手不見五指，懷中的嬰兒受不住寒冷，掙扎著大哭起來。
伸手捂住“弟弟”的嘴，盡量不讓他發(fā)出聲音，少年仰頭看了一眼井口，冰冷的井壁層層圍繞著他，盡頭處傳來遙遠(yuǎn)又刺眼的光芒。
確認(rèn)外頭的“父母”已經(jīng)離開后，他伸手，把懷中啼哭不止的嬰兒扔進(jìn)了井水中。他雙手把那孩子按進(jìn)冰冷的井水中，直到確認(rèn)手底下的幼孩不再撲騰，才默然收回雙手。
夫婦二人逃出去不遠(yuǎn)，而后發(fā)現(xiàn)殺進(jìn)村子來的不是那傳聞中的魔女黎桑，而是一個十四五歲的黃毛丫頭。
懸著的心放下來，他們略微一合計，又返回院子里，見那打著血衣門旗號的黑衣少女正站在院中，也不再發(fā)怵，不管她是不是血衣門弟子，這整個村子都是他們“自己人”，聯(lián)起手來沒準(zhǔn)都能把她也一同拐賣了。
“哦？”黎畔手持長劍，揚眉道，“我沒去追你們，你們倒自己回來送死了?！?p> 雖是和這夫婦二人說話，但她的目光卻落在院落中那口水井上。
婦人見黎畔的劍鋒上還滴著血，不免有些害怕，但想到養(yǎng)子和親子尚且吊在那丫頭身邊的井中，神色也變得兇惡起來：“倒有幾分姿色，正好賣給縣太爺家里當(dāng)小妾，比賣到窯子里賺的多了去了！”
話音尚未落下，帶著寒意的劍鋒就貼著她的鼻尖劃過，婦人轉(zhuǎn)過頭，見身旁男子無聲倒下，咽喉處一刀足有兩寸深的刀口汩汩往外噴涌鮮血。
“殺……”她正欲尖叫，少女那沾著血的劍鋒又指向了她的面門，婦人的尖叫啞在喉嚨里，面帶驚恐地收了聲。
“縣太爺是吧？今天夜里我就把你扔去他床頭?！崩枧侠浜咭宦?，收了劍，用劍鞘指了指院里的水井，“撈上來?！?p> 婦人雙手發(fā)抖，將吊在井中的水桶提上來，桶中赫然是個渾身濕透的少年。
“你……”婦人瞪大雙眼，又不敢在黎畔面前太過囂張，低聲問：“你弟弟呢？！”
少年垂著眸子，低聲答：“掉到井水里了?！?p> 婦人紅了眼，揚手就要打他，卻被黎畔一抬腿，“啪”地踢斷了腕骨。
她摔倒在一旁，憤怒地尖叫著要來撕扯少年濕漉漉的衣服，黎畔一腳踩著她的胸膛上，笑著問少年：“這是你娘？你們長得不大像啊?！?p> 少年仍舊低著頭，神色晦暗：“是…是我養(yǎng)母，還請女俠……”
“被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吶？”黎畔打斷他，又踹了婦人兩腳，見婦人徹底昏死過去，頓覺無趣，抬腳走進(jìn)屋內(nèi)，“有吃的沒有？餓死我了?！?p> 十八年前。
這夜江南的雨下得很大，密集的雨線朦朧了視野。冰冷匕首劃出一道又一道無形的弧，頃刻間空曠的山崖間便氤氳了濃郁的血腥氣味。
黎序在遠(yuǎn)處看著高聳的斷崖，燈火闌珊，石壁坍塌的聲音不絕于耳。
有人在叫他。
不，那人喉嚨里填滿了腥甜黏膩的血液，喊出來的字眼模糊無比，聽不清晰，或許在旁人看來，她只是在或恐懼或痛苦地叫喊，可黎序知道，那人是在找他。
他突然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出現(xiàn)在她們面前——既然來了，為何不去幫她們？他怕黎桑這樣問他。
他不敢。
他沒有什么武學(xué)天賦，也懼怕冰冷的刀鋒和匕首，他枉為血衣門弟子，從來都是。
他想了想，還是來到了她們身邊。
黎畔全力迎敵之際，黎?？攘艘豢谘?，把舒勢寒推到黎序身邊，勉強(qiáng)吐出一個模糊的“走”字，說罷不等他們反應(yīng)，復(fù)又回身提刀走向黎畔迎敵處。
“我?guī)筒簧纤麄??！笔鎰莺曇羯硢?，衣衫上傳來血腥氣味，他和黎序站在一起，悲愴地回望著黎桑和黎畔的方向?p> 黎序咬著泛白的唇，怒道：“若百尸陣得以完成，豈容他們踩在血衣門頭上！”
……
“走吧?！绷季?，舒勢寒拉著黎序離開了。
這是黎畔的記憶？似乎更像是黎序的。顧泠心梳理著大腦中新浮現(xiàn)出的信息，是因為其他玩家都死了，所以她獲得了新的劇情信息？
帶著便宜師父回到庭院中時，黎序仍然坐在門口，手里擺弄著那兩條烤魚，見顧泠心回來了，遞來一條烤得噴香的魚。
顧泠心接過滋滋冒油的魚咬了一口，上面撒了粗鹽和香料，烤得噴香入味。
黎序幽幽盯著她，拿起木炭堆里的烤紅薯，一邊剝皮一邊說：“師姐，如果有一天我因為倒賣藥草，低買高賣，做飯用地溝油，濫殺保護(hù)動物而被官府抓走，你也會去劫獄救我嗎？”
顧泠心嚼著魚肉，精準(zhǔn)地抓住了他話里的重點“……你特么做飯用地溝油？”
“這個時代好像還沒有地溝油這個詞吧？”顧泠心又說。
剛剛出現(xiàn)在腦中的那段記憶，其中有三個重要信息。
一，黎序是個純種白切黑，且因是黎畔親手從人販子窩點里救出來的，對黎畔有相當(dāng)大的執(zhí)念。
二，死在十八年前的，不只有黎桑，還有黎畔本人。黎畔既然已經(jīng)死了，那黎序其實一直都知道眼前的黎畔并非他的師姐。
三，黎序最后說，“若百尸陣得以完成”，這句話似乎意有所指。
黎序沒應(yīng)聲，吹了吹紅薯上冒出來的熱氣，遞到顧泠心面前。
顧泠心挑了挑眉，“真武門弟子和邪教門主互生情愫，頂多算是勾連邪教，世人口中唾罵兩句也就罷了，你覬覦同門師姐，這算是亂倫?！?p> 黎序停在半空中的手一顫，隨后默默縮回來，“那么多‘玩家’扮演我?guī)熃?，你是最像的一個。脾性像，做事像，殺人的時候也像……而且你們一樣強(qiáng)?！?p> “所以你就想讓我留在‘游戲’里，永遠(yuǎn)扮演下去？你不知道“任務(wù)”的具體內(nèi)容，就從我的行為中去推斷，我收來的弟子，你轉(zhuǎn)頭就把人殺了，撫養(yǎng)你長大的師父，你也暗中協(xié)助官府陣營的玩家把他抓走？”
顧泠心抿了抿唇，其實在她的猜測中，黎序是最不像Boss的一個，但是把舒勢寒救出來后，她想明白了。
洛瑛帶走舒勢寒，是被官府那些卷宗誤導(dǎo)，認(rèn)為他是黎桑嫡系，怕他完成百尸陣；不殺他，是因為舒勢寒在劇情里的身份是真武門弟子，殺他違反規(guī)則，所以只能帶走放在眼皮子底下。
黎桑和真正的黎畔死在十八年前，而即便黎桑死了，舒勢寒也不與血衣門劃清界限，反而砸鍋賣鐵撫養(yǎng)兩個徒弟，就是因為血衣門的煉尸秘法能把尸體煉制成類似僵尸一樣的東西，沒有生命和自我意識，但至少不會腐爛。
“……血衣門嫡傳秘法，煉尸百數(shù)，男女各半置于陣中，于陣眼處可得馭尸之術(shù)……”
和黎畔的武功造詣相比，黎序掌握的煉尸秘法才是血衣門正統(tǒng)。
顧泠心忽感一陣惡寒，這倆人都是變態(tài)，一個想借煉尸秘法與黎桑的尸體再續(xù)前緣，一個想讓玩家頂著黎畔的皮囊扮演他的師姐。
而且除此之外，黎序作為NPC，其能力卻不亞于上一場“游戲”中的乘云仙人，他應(yīng)該具有某種“重置”或是“回溯”的能力，在顧泠心發(fā)現(xiàn)過一次洛瑛綁架舒勢寒的企圖后，黎序動用這種能力，又給了洛瑛一次機(jī)會。
顧泠心的大腦飛快轉(zhuǎn)動，她估量著黎序的實力，重新揣摩起了規(guī)則的指示。
黎序皺了皺眉，“洛箏被我殺了，你的任務(wù)完不成?！?p> “為什么？”顧泠心反問，“我的任務(wù)又不是讓她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