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一汪春水
“小桃,到時候先生問你什么,你如實回答便是,但要是我在旁邊胡言亂語,你也得好好配合,可以嗎?”
拉著小桃走進內(nèi)院的路上,元嵐輕聲囑咐。
小桃不明就里,乖巧點頭。
“好,等下我先進去,待我喚你再過來?!?p> 元嵐說罷,轉(zhuǎn)身叩響元望廂房的木門,對著里屋輕聲道:“先生,方才府中紛亂,現(xiàn)在事情處理妥當了,進來看你可否方便?”
少頃,待元望應下,她便推開棋盤門走入屋內(nèi)。
卻見他半身伏于案幾之上,執(zhí)筆正寫著什么,筆桿顫顫,幾欲倒下。
“先生怎么起來了?”
她連忙取來羊皮裘給元望披上,接著捧來棉被蓋在他腿上。
失血過多,他常常四肢厥冷,因此元嵐和宋襄便舍了自個的炭火,給他房中擺了三個炭爐,這才好過些。
“眼下還不至于沉疴難起,自然要做些事情打發(fā)時間了?!?p> 元望應聲緩緩抬頭,臉色青白,口唇紫紺,面部腫脹,身子卻是骨瘦嶙峋。
早已不見彼時白凈秀氣的元大人,活脫脫確實是“纏綿床榻行將就木的病夫”。
元嵐垂下眼眸,瞟見案幾上三兩張箋紙,寫著什么“正道乃生道”“王者”“教化天下”“兵不合道”之類的。
元望向她問起方才的“府中紛亂”:“我日漸眼昏耳鳴,方才聽見府中聲響,還以為是自己臆想?!?p> 元嵐收回眼光,簡單復述了那時的情狀。
“來人是個矜貴無禮的名門公子,沒個求人的態(tài)度,先生不必見他??伤麄兩硎指邚?,宋襄一人怕是難以抵擋,我也唯恐將其趕出元府反而會橫生事端,所以托辭治病云云,就先讓兩人住下了?!?p> 她附于元望耳側,盡量放低聲音,但仍是不放心,索性將要說的話寫在草紙上。
“先生,那位應昭公子聽覺靈敏,今后府中說話得小心些?!?p> 但元望見狀,只是輕輕搖頭,照常出聲應答,全然不顧她慌里慌張地邊比劃手勢邊朝他“噓”“噓”“噓”:
“元姑娘,他既有要緊的眼疾要治,還答應襄理府中事務,你亦作出了承諾,理應信守諾言,不該‘托辭’?!?p> 她急得輕按上元望肩膀,以示“您悠著點別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呀”,同時情感充沛奮筆疾書:
“先生不知,那炸藥包差點就把元府給燒了,我先給他吃顆定心丸,眾人這才相安無事??!”
“治病自然是會給他治的,只不過他靈力異人,我怕那眼疾也并非符水所能療治,這才沒有當場給他用藥,否則,誰知道他會不會一箭端了我們?!?p> “我待會兒便假托喝茶,給他端去符水,要是有用,送走他們自是最好,要是沒用,那就接著唬住他們,大不了到時候讓宋襄帶著先生先走,我誆他們個人去樓空,待事情平了,你們再回來便是?!?p> 眼見元望又要沉色開口——“若是沒用,那就不應誆騙……”——她便假裝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
誰讓先生是君子,她卻非也。
因此連忙扯開話題:
“先生,我們巡城分發(fā)符箓時,遇到個無處可去的姑娘,便將她帶回府中了?!?p> “她非說要幫忙照看先生才肯留下,我見她露宿街頭實在可憐,所以,想來問過先生,不如見見她吧?”
眼見元望緊蹙眉頭,倒沒有像往日那樣一口回絕,元嵐再問:
“先生同意了?”
他不作聲響,元嵐挑眉喜極——
三十六計,苦肉計為上策!
“小桃,進來吧。”
雙丫鬟頭的姑娘輕步走入,軟糯糯道了聲“元大人”。
元望低頭木聲問她:“姑娘,在下聽說,你無處可去?”
小桃一愣——
她其實明明有座小矮房的…
她這才抬眸望去,又是一愣——
元大人…
是…生病了么?
……
怎么…成這樣了?
她低下頭,照著元嵐說的回答:
“大人,我娘親前幾日不見了,元姑娘恐我獨自一人不安全,便好心想要留我住在府中?!?p> “如果大人不嫌棄,小桃就隨侍身側,要是大人不愿,燒火做飯、肩扛手提,小桃都可以!”
“只求……能夠留在元府探聽得些消息,早日尋到娘親下落?!?p> 說到最后,她忍不住心中起伏,聲音哽咽,連忙伏下身。
房中靜了片刻。
元望知曉,元嵐宋襄二人整日忙碌,他又是這樣一副無法自理的病體,很多事情,他們難免看顧不到,只能徒徒勞神費心。
而這位姑娘確實有求于元府,如此聽來,似乎只好讓她跟在身邊,也省得自己總給元嵐他們添麻煩。
“那就勞煩姑娘照顧元某了。”
他想抬手作揖,卻已是不能。
小桃倏地抬起頭,匆匆抹掉眼淚,連忙應下。
武陵城中誰人不想隨侍元府元大人,那可是救命的恩人、落凡的神仙——她幸而得見,又能時時跟隨,還可以在此間打探娘親的蹤跡,如何能不欣喜。
見狀,元嵐同小桃交代了幾句,便轉(zhuǎn)身出門。
她本想依照方才所說,取了符箓制成符水送去,卻半路折返。
他們兄妹二人尚未患上疫病,那——
等他們起了癥狀,再送去救命良藥,豈不更好?
他們雖然囂張跋扈,但確實戰(zhàn)力十足,如果能為元府所用,自然是她求之不得的,畢竟……
回想起方才應昧提及的“京州織錦”,他們大概是京州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連這等人都聞訊而來,誰知道日后還會有什么妖魔鬼怪找上門。
而且,她日日巡城,近些時間,確實發(fā)現(xiàn)武陵多了好些異州人士,皆為元府的符水而來。
如此看來,眼下時局異動,今后前路未知,還是得做最壞的打算。
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這個道理不會出錯。
——那便將這符水留到恰當?shù)臅r候吧。
元嵐隨即徑直向外院走去。
“限你,今日,修好,府門。”
“哧——這等小事還要小爺親自動手?你們城中的木匠鋪子在哪?本公子有的是銀子,尋個木匠過來便是。”
“鋪子,都關了。銀子,在這,可不管用?!?p> “這位郎君,我方才便想告訴你了,說話不必一字一停,小爺雖目不能視,耳朵卻是好用的?!?p> “……你,閉,嘴!”
府門口兩人正在雞飛狗跳。
哈…啊哈哈…真是一家十五口,七嘴八舌頭啊哈哈哈…
她只好繞道側廂,叩響房門:
“應姑娘,他們二人忙活府門去了,等會兒元府還要布粥,我須得搭個攤子,可否勞煩姑娘幫忙生起火來?”
木門吱呀打開,移出一抹翠色身影。
就連眼睛也是碧波蕩漾的一汪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