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熏熏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保證的話說到口干舌燥,最后拿丞相府作保,裘太醫(yī)才放下他高懸著的一顆心,一五一十告訴厲熏熏全部真相。
末了,或許出于醫(yī)者天性仁慈,或許對季扶曇懷有愧疚,他寫了藥方:“這個可以滋補心血,藥材及做法都在上面?!辈⒁辉購娬{(diào):“不運功可享有普通人的生活,運一次功傷一次身,運功次數(shù)多了恐年壽難永?!?p> 厲熏熏聲稱藥方是在一位游醫(yī)那里得來的,吳先生說沒有大問題,謝衿才敢讓季扶曇吃,因著是厲熏熏拿來的藥方,她也乖乖吃藥。不日漸漸恢復(fù)心神,只是飯吃得不如往常多,不過臉上倒是有了血色,而今可以出門采紅梅了。
不知何時,小刺猬會探出頭來找季扶曇要吃的,隨時隨地任她捧它們于手心,她給胖刺猬取名叫小狗,瘦刺猬叫小貓。一天醒來,胖刺猬變瘦了,身下多了三個小刺猬,季扶曇大喜過望。
野外的刺猬在冬天會選擇冬眠,它們提前儲備糧食過冬,半個月吃食一次,撒尿拉屎一次,家養(yǎng)的刺猬有主人為它們提供溫暖的環(huán)境和充裕的食物,它們不需要冬眠,但習慣使然,它們睡覺的時間大大拉長,清醒的時間則很短,倒是阿泉占了大便宜,可以整日跟在季扶曇身邊,大白羊與雪融為一體,季扶曇經(jīng)常尋不見它,呼喚它的名字,時常也是它靠近了才發(fā)現(xiàn)它。
應(yīng)是天仙狂醉,亂把白云揉碎。大雪紛紛揚揚,又急又快,顯得凌亂不堪,真像詩句里描寫的那樣,揉碎了的云朵,如同炸線棉衣飛出的破敗棉絮,充滿破碎感的美。
葉染已領(lǐng)著相思子天仙子掃雪。
季扶曇衣著柔藍玉扣上襖,群青煙霞流云暗紋裙裝,外披一件鵝黃鑲絲火焰雀紋斗篷,像往常一樣帶著一身羊羔絨的阿泉在王府各處瞎逛。
雪停了,天地萬物銀裝素裹,天空顯現(xiàn)金輪,銅鑼一樣閃著黃光,一瞬間光彩奪目,季扶曇眼睛有點酸,不敢再直視,一個不留神,阿泉又沒影兒了,叫它也不來,定是跑遠了。
季扶曇不想勞動其他人,自娛自樂,捉迷藏般自個找了起來,好容易叫她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順著羊蹄印,她像一只靈活的小兔子般追蹤而去。
偏院的人大都誠惶誠恐,不曉得王妃怎么突發(fā)奇想來她們這破地。
嗑瓜子的將瓜子塞進衣兜里,閑聊的話頭戛然而止,嬉笑打鬧的立刻站在原地,吃飯的也停下筷子,紛紛向季扶曇問候行禮。
季扶曇很少關(guān)注王府中人,以前她眼盲看不見,后來她覺得自己不會久留,現(xiàn)在她也覺得終將會離開,無論是這里的人或這里的事,她都不想過多牽連,但大家都是認得她的,王府的女主人,但凡見過一面就不會忘記。
季扶曇再三強調(diào)她只是隨便走走,然而眾人還是緊張兮兮,她消失在視線中,他們才半信半疑,小心翼翼進行著原本的動作。
“阿泉,你在這干嘛,可讓我逮著了?!奔痉鰰胰讲刹絹淼桨⑷媲?,阿泉求助般地叫了兩聲,開始周而復(fù)始地撞門。
這是間柴房,里面有個虛弱的聲音絮絮叨叨說著什么,季扶曇聽不清,她抓起門邊的木棒,準備跟阿泉一樣大干特干,隨即放下木棒,走到堆滿柴火的小院門口東張西望。
兩個看門的小廝吃飽喝足,悠閑自得地來干活,蘇丁讓他們看管這間柴房里關(guān)著的人,頗為輕松的活,他們樂的自在,相當盡職盡責。
猝然看見王妃,不免大吃一驚,嘴里叼著大餅,手中抓著瓜子,又忙著行禮問安,一時間捉襟見肘。
“把門打開?!奔痉鰰抑钢覆穹?。
小廝略顯為難,蘇管家交代過除了送水送飯,沒有他吩咐不能放人出來。轉(zhuǎn)念一想,蘇管家能大的過王妃?只稍猶豫片刻便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飯菜看起來像剛送進了沒多久,很干凈,還冒著熱氣,水也不冷,但顯而易見,婦人沒有吃喝一口,她雙眼渙散,說話含含糊糊,難以分辨。
季扶曇輕聲問道:“你在說什么???她像是別人的話也聽不懂。
一旁的小廝回答說:“她在說丘丘?!?p> “丘丘?那是什么?”
“丘丘是她女兒?!?p> 另一個小廝胳膊肘撞了一下回話的小廝,小廝立刻閉嘴,季扶曇再問什么,他就裝作不知情的樣子。
季扶曇換了一個問題:“為什么關(guān)著她?”
小廝靈機一動,把問題拋給了蘇丁:“蘇管家讓關(guān)的?!?p> 季扶曇讓小廝把婦人送到原來的住處,并請來吳先生。
季扶曇不放心別人,親自等吳先生診斷。
“她生的什么???”
吳先生把了脈,翻翻婦人眼皮:“憂思過甚,營養(yǎng)不良?!?p> 蘇丁聞訊吩咐人請王爺前來,他念叨一萬遍:可一定下朝了啊。
他匆匆趕來,王妃在此,他不敢貿(mào)然造次。
懂眼色的端上來熱飯熱菜,對婦人道:“石娘子,潑天的福氣呦,王妃親自來看您,您該賞臉吃兩口吧?!?p> 聽到“王妃”兩個字,婦人聚焦了眼神,嘴唇顫抖著,眼眶盈盈熱淚,下床跪在季扶曇腳下:“王妃,您為我可憐的孩子做主??!”
她因虛弱和激動而發(fā)抖,季扶曇扶起她:“嗯,我知道了,不過有什么話吃了飯再說。”
石娘子清醒了神智才發(fā)覺饑腸轆轆,端起碗狼吞虎咽,一方面因為餓一方面因為王妃說吃完飯會為她做主。
石娘子看到蘇丁警告的目光,季扶曇順著看過去,趕走了屋里所有人。
“你別怕,這里就你我二人,有什么冤屈你盡管跟我說?!?p> “我的丘丘死了,就因為她說了句王爺王妃沒有新婚燕爾的樣子,更像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有人粗魯?shù)赝崎_門,不用抬眼皮,季扶曇也知道敢在王府這么放肆的只有謝衿。
謝衿二話不說,居高臨下看著季扶曇,他不開口,她決不說話,謝衿泄了氣:“別鬧,跟我回去?!?p> 季扶曇仍然不搭理她,只對石娘子道:“你繼續(xù)?!?p> 石娘子一言不發(fā),眼神怯怯。
謝衿瞥她一眼,看不出喜怒,對兩個小廝說:“知道玩忽職守的罪過嗎?”
小廝重重跪下:“王爺恕罪?!?p> 連個解釋都不敢,這就是他的專制,問罪,認下,不管有罪沒罪,受著,天意如此,能傷害你的都是你的劫數(shù),不質(zhì)問任何人,不為自己討公道,因為習慣了求助無門,只學會了沿著命運的齒輪逆來順受。
季扶曇恍然間意識到眼前這個人的可怕之處,他不只是謝衿,他更是中原國皇帝的兒子,是瀟陵王爺,掌握著瀟陵王府眾人的生殺大權(quán)。
手心有冷汗?jié)B出,她能感覺到兩個小廝的惶恐不安,又想到丘丘的死,她微不可察地打了個寒噤:“不關(guān)他們的事,我自己闖過來的,他們什么都沒說,石娘子什么也沒說,我看她可憐給她碗飯吃,就是這樣,我什么都不知道?!?p> 一聲嗤笑,季扶曇陡然抬頭,可看見的是他一如既往溫煦的眼神,那一聲嗤笑仿佛不是來自他。
謝衿斂藏起眼尾殘留的一晃而過的不信任,嘴里吐出不容置疑的字眼:“我知道?!?p> 季扶曇依然警覺:“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他們什么都沒說,你什么都不知道,是嗎?”他笑了。
季扶曇也跟著笑了笑:“沒錯,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看不見,自己的笑里全是欲蓋彌彰的假。
乖乖地,任由謝衿牽著,阿泉也不再胡鬧,隱約以為自己闖了禍,在人類創(chuàng)造的壓抑氣氛中屏息凝神,和女主人一樣不敢快一步或是慢一步。
季扶談的低眉順眼,謝衿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可旋即自嘲般地笑了笑,她的乖順和阿泉一樣,都只是一時片刻的,過了這個村,到了下個店,她又會變成她自己。
這樣嚇嚇她未嘗不好。
丫鬟不知道王妃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回道獨愁居后,她沉默寡言,她們憂心忡忡,但見王爺王妃夫唱婦隨,恩愛可親的樣子又頗覺欣慰。
謝衿往季扶曇碗里夾菜,不止夾菜還喂進她嘴里,相思子天仙子覺得沒眼看,拉著葉染已出去了。
“幾日不同食,飯量見長??!”季扶曇吃的多,謝衿是高興的,可下一口剛吞下,季扶曇喉嚨發(fā)出咕咕的聲音,她急忙端起桌上空盆,將上翻的食物吐進空盆,謝衿大駭,給她拍背順氣,一邊朝屋外大喊:“來人,快請吳先生?!?p> 吳先生心急如焚,以為王妃運功引起毒藥發(fā)作,把了脈,擦了把頭上的汗:“虛驚一場,王妃只是吃撐了,別無大礙。”
他交代了幾句:“飯不是越吃多越好,別補過頭小心適得其反,七分飽最適宜,還有啊,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p> “我陪王妃出去走走,你們下去用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