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涼如水,穿過云層傾灑而下,冰涼著萬里黃沙。
季扶曇有些緊張,手腳有些寒意,冷不防聽見謝衿的聲音,心頭一顫,情急之下蹩腳的借口脫口而出:“我……我睡不著?!?p> 謝衿眉目含笑,明亮如星:“睡不著?巧了,我也睡不著……我出來賞月,你也是?”
謝衿負(fù)手而立,綿軟的白衣在夜間微風(fēng)中飄搖,他倒真像有夜半賞月的閑情逸致。
季扶曇看了看自己的干練的黑衣,遮面的黑巾,腰間別著的匕首,這形象,出來賞月?怕不是要刺殺月亮!
她知道隱瞞不住,決定和盤托出:“謝三哥,我跟你說實話吧,我要去殺了尊冒。”
謝衿鎖眉,他側(cè)了身子,臉隱沒在黑暗中,他一陣心疼,憐惜之情無法言說,這些季扶曇都沒看見,他整理了情緒,耐心勸導(dǎo):“左將軍尊冒,你確定你殺的了他?且不說你是不是他的對手,就說他身邊那些高手,你根本無法接近他。”
季扶曇走到謝衿面前,有些激動:“爺爺被他害死,他卻好好活著,我沒日沒夜的愧疚和自責(zé),一心只想為爺爺報仇,請你不要攔著我!”
她輕易不哭,現(xiàn)在眼底有淚光閃爍,無法克制,順著潔白堅毅的面孔流下,謝衿自袖中摸出白色絹帛為她拭淚,動作輕柔,仿佛她是一塊易碎的精美瓷器。
“我不攔你,但你得帶上我?!?p> “不必了,你是中原皇子,身份尊貴,我不想你犯險?!奔痉鰰抑来巳ノkU重重,她做好了身死的準(zhǔn)備,不想拖累謝衿。
謝衿用力抓起她的手腕,難得的激動:“你呢?你就不怕死嗎?”
季扶曇掙脫他,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眼神躲閃不敢看他:“我有能力自保?!?p> 謝衿堅持不肯妥協(xié):“帶上我,不然你也走不成。”
季扶曇嗤笑:“我已經(jīng)不是五年前的我,你以為你攔得住我?”
謝衿微挑嘴角,面朝趙盡知的營帳,咳了兩聲,作勢大叫:“表……”
季扶曇急了,要真是吵醒了趙盡知他們,她就真的走不成了,她抬高了些聲音:“你別喊,我答應(yīng)你?!?p> 謝衿滿意的笑了,“我回去取件披風(fēng)。”
謝衿身披白裘,季扶曇為難的看著他:“可我只準(zhǔn)備了一批馬?!?p> 謝衿了然,“現(xiàn)在去馬廄挑馬,廄將肯定覺得奇怪,定要向上稟報?!彼銥槠潆y說:“那就委屈我與你同乘一騎了?!?p> 謝衿表情欠打,季扶曇隱現(xiàn)怒容,“你怎么一會正經(jīng)一會不正經(jīng)的?”
謝衿一本正經(jīng)道:“我什么時候不正經(jīng)了,我一向很正經(jīng)?!?p> ……
龜茲,鹽幫臨時駐地。
彌諸雙手被縛,艾山連推帶搡,大張旗鼓地押他回來。
大堂一派肅穆,哈吾勒端坐在上,右手握拳撐著下巴,聲音威嚴(yán):“彌諸,你回來啦?!睕]有情緒的陳述,摸不清他是想讓彌諸回來還是不想他回來。
彌諸磕頭:“謝義父救命,彌諸感恩不盡?!?p> 哈吾勒大手一擺:“感謝的話就免了吧,你就沒有別的話對我說?”
彌諸面露愧色:“彌諸辜負(fù)了您,愧對您的養(yǎng)育之恩,教導(dǎo)之恩?!?p> 哈吾勒不想聽這些場面上的話,他直切正題:“你也看到了,你走不出鹽幫,你離開我,幫主定會取你性命,你可愿繼續(xù)跟著我?”
“彌諸謝您不棄,若能為您效勞,榮信之至?!睆浿T又狠狠磕了三個響頭。
哈吾勒走下來,扶起彌諸,親自給他解開束縛:“你還是不愿意告訴我那個令你背叛我的女子是誰嗎……你要是告訴我,我不會為難她,還會接她過來,給你們舉辦婚禮?!?p> 彌諸低頭:“義父見諒,實在是她端不得臺面。”
“艾山,過來,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我養(yǎng)的那個孩子,你的大哥?!惫崂諣恐鴥扇说氖?,讓他們我在一起:“彌諸,我得讓你知道,我有了親兒子也不會虧待你,你們倆兄弟齊心協(xié)力,一起壯大鹽幫。”
“是,父親。”
“是,義父。”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不過更多的是做給鹽幫幫主看,以便給他一個交代,哈吾勒決定對彌諸杖責(zé)五十大板,由艾山執(zhí)杖,彌諸欣然領(lǐng)受,并無怨言。
行完杖刑,艾山吩咐兄弟傳喚郎中,他攙扶彌諸回房:“抱歉,大哥,小弟下手重了,您受苦了?!?p> 彌諸疼痛住擠出一絲寬慰的笑:“哪里的話,義父看著呢,也不是你想放水就放的了誰的,再說了這些都是我應(yīng)得的,義父對我已經(jīng)夠仁慈了?!?p> 敷完藥,郎中開了口服藥方,囑咐平日里注意事項便離開了,房內(nèi)唯彌諸和艾山二人。
艾山擔(dān)心隔墻有耳,壓低聲音問彌諸:“你真的認(rèn)為我爹對你還不錯嗎?”
兩人對視著,意味深長的較量,試圖通過眼神的交流探測對方的底細(xì),揭示對方的真實意圖。
彌諸率先打破僵局:“誠然,多年來義父費盡心血教導(dǎo)我做人,傳授我武功,供給我衣食,除了父子親情,他也希望我同他一道共謀大事,雖然他對我不是完全純粹的親情,但我心甘情愿唯他馬首是瞻?!?p> 言辭鑿鑿,滴水不漏。
“你怎么認(rèn)識季孟的?”艾山突然發(fā)問。
彌諸啞口。
艾山并無表態(tài),起身告辭:“小弟告辭,不打擾大哥休息……你和季孟的事情我暫時不會告訴父親,你安心養(yǎng)傷?!?p> 多日未見,想必月純很思念他吧,這樣想著他加快腳步去往椒蘿苑。
椒蘿苑很小,真的只有一個院子,一間臥室,不過環(huán)境難得的好。藍(lán)色的小花鑲嵌在一簇簇綠草之間,枝葉繁茂的大樹給楊月純提供了一處蔭涼,她有多無聊就有多思念季扶曇思念葉染已,不過眼下她最想艾山回來陪她。
艾山推開院門,駐足在楊月純身后,他驚訝中帶著不可置信:“大姐?!?p> 楊月純回頭,上前兩步緊緊抱著他:“艾山,你可回來了,你這幾天去哪了?”
她衣著銀絲綢緞,牡丹花紋點綴其上,身披淺綠色輕紗,如墨般的秀發(fā)垂在纖細(xì)的肩頭,楊木簪子纏繞柳枝別在發(fā)髻間,水草一樣的頭發(fā)隨著風(fēng)兒飄動,宛如水中精靈,耳環(huán)輕晃,令人有輕盈愉悅之感。
艾山親昵的刮了刮她的鼻尖:“你怎么穿著大姐的衣服?我嚇一跳,還以為她來了?!?p> 楊月純捕捉到艾山嘴里的“姐姐”,開心道:“你還認(rèn)她做大姐,我就知道你沒有忘了她,你心里還當(dāng)她是你親人,對嗎?”
艾山苦笑:“十幾年的感情,十幾年的習(xí)慣,哪能這么快淡忘這么快改變呢?”
“你的意思是終究還是會淡忘會改變的,對嗎?”
艾山舍不得她不開心,哄道:“別想這些不開心的了,你還沒告訴我怎么穿著她的衣服?”
楊月純略顯沮喪:“和姐姐朝夕相處十幾年,還是頭一回離開她這么久,想她了穿著她的衣服,裝扮成她的模樣,就好像她還在我身邊一樣,只是發(fā)釵太少,梳不成和姐姐一樣的發(fā)型?!?p> 楊月純又低頭嘆氣:“不知道姐姐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艾山知她頭一次離開大姐身邊,見她神傷,于心不忍,擁她入懷。
……
又是一個月黑風(fēng)高夜,亞頓士兵盡職盡責(zé),該巡邏的巡邏,該站崗的站崗。
季扶曇盯上了兩個較為瘦小的士兵,很快就到了輪崗換班時間。
“終于可以休息了,這晚上冷嗖嗖的,進去喝口熱乎的?!?p> 兩個士兵勾肩搭背進入穹廬。
穹廬木門咯吱一響,季扶曇推門而入。
倒酒的那個士兵頭也沒抬,以為是自己人:“一起喝一杯?”
他的同伙見是陌生人,警鈴大作,還沒來得及喊出聲,隨著脖子上的一道血痕,他應(yīng)聲倒地,倒酒的士兵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之間一匕首冒著寒氣直逼面門,刀光閃爍間,鮮血四濺,亞頓士兵手一松,酒壇下落,季扶曇腳尖一挑,伸手一接,避免了酒壇落地。
異日,軍號聲傳來,眾士兵迅速集結(jié)。
季扶曇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又不能貿(mào)然詢問,正好一個士兵的抱怨解了她的疑惑:“天天視察天天視察,這兩軍對壘還沒上戰(zhàn)場呢就知道瞎折騰,新任左將軍真不如……”
另一人打斷他:“誒,快住嘴,小心你的腦袋?!?p> 季扶曇不想站的太靠外,以免被左將軍看到,又不能太靠里,以免行刺不便。
她挑了個第二排第二列的位置。
季扶曇本以為尊冒有重要事情宣布,不曾想他只是宣揚自己的光輝事跡,聽著聽著,氣血涌上心頭。
尊冒語氣輕蔑:“曾經(jīng)聞風(fēng)喪膽的老將軍季弦還不是死于我手,他為了活命搖尾乞憐時代表的是中原國的沒落……”
尊冒嗤笑,眾士兵也跟著嗤笑,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嘲笑,季扶曇緊握拳頭,沒有血色的手硬是捏的泛紅。她忍著忍著,心想,看你還能說多久,今天就送你下去給我爺爺跪著道歉。
末了,尊冒不忘給士兵打一劑雞血:“所以,不要怕吃苦,最終的勝利是屬于我們的……”
士兵大呼:“勝利勝利勝利……”
季扶曇嘲諷:“哼,大言不慚……”她的聲音淹沒在眾士兵的聲潮中。
尊冒抬臂:“嚴(yán)加防守,小心有奸細(xì)潛入……散了吧,大家該干嘛干嘛?!?p> 士兵們有序離開,季扶曇卻一動未動,尊冒疑惑,偏頭看她,他不認(rèn)為有奸細(xì)膽敢公然挑釁,他還以為這個人站著睡著了,因此沒有防備心,甚至背著手上前,準(zhǔn)備逗逗她。
乍然,他冷不丁看見那雙睜開的眼睛,似乎暗藏不可預(yù)測的危險,她腰間匕首太過鋒利,還未出鞘,尊冒下意識拔劍格擋,剛剛好打掉季扶曇刺向自己的那把匕首,這把匕首來勢兇猛,尊冒幾乎沒看清它是怎么出鞘的,他感到后怕,哪怕他只有一剎的猶豫,它就能奪去他的生命。
“來人吶,給我抓住她,要活的……”
眼見著漏了餡,季扶曇掉頭撒腿就跑,丟了匕首,她只能赤手空拳擊退一波一波涌上來的亞頓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