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季孟才接幾個孩子回家。這個年大家都不好過,葉染已陪著季孟夫妻二人,守著季弦過了個寂寞的年。
堯里瓦斯夫妻倆盡量將家里布置地熱鬧,希望孩子們過個好年,孩子們承歡膝下,并沒有追問他們爹娘的事情,倒讓他們放下了心,但他們能看出,孩子們并不開懷。
謝衿早早下了宮宴,皇帝和太子上演父子情深的戲碼,謝衿的母親身為國母不得離席,至于他這個不受寵的皇子在哪里并沒有人在意。
“殿下,阿泉給您帶來了?!?p> 謝衿牽過阿泉,給了元英一包碎銀子:“你也過個好年,和你那些兄弟姐妹們打個牌、吃個酒?!?p> 要不是個喜慶的節(jié)日,元英恨不能感激涕零:“謝殿下賞賜,提前給殿下拜個年?!?p> 地上積雪重,天空銀盤明。
謝衿帶阿泉出了宮,他要去他那建了一半的王府看看,王府是按照他的想法動工的,等這座府邸落成,他也該封王了,封號早已擬好,賜封瀟陵王。
王府已經(jīng)初見模樣,此刻空無一人,謝衿蹲下,摸摸溫順的阿泉雪白的卷毛:“阿泉,表哥他應該已經(jīng)收到我的信了吧!”
趙盡知收到謝衿的來信還算歡喜,然信的內(nèi)容卻當頭棒喝給他一記重拳。他舉著信質(zhì)問父親:“這件事你知道嗎?”
謝衿離開時才告知趙游這件事,趙游想著季趙兩家已然當不成親家,早一點告知趙盡知還是晚一點告知,都改變不了什么,他近來因梨隱焦頭爛額,當父親的看在眼里難過在心里,因此壓下這個消息,暫時不讓趙盡知知曉。
趙游的沉默回答了趙盡知的疑問,他將信撕了粉碎:“有趙家軍在,還害怕他小小的龜茲不成,為什么要用和親來解決?!?p> 夜雪瓢潑,趙游捋著胡須:“能用和親解決干嘛還讓將士出生入死?”
“要和親也應該找個公子王孫,憑什么要犧牲我的幸福?!?p> 趙盡知一向成熟穩(wěn)重,此刻卻失了分寸,趙游卻生不起氣來,長嘆一聲:“你沒得選啊,是那紅卓郡主看上了你。”
父親的話隨風飄遠,趙盡知沒有聽清,不過什么都不重要了,戰(zhàn)事不平,和親是一條不需要流血的止戰(zhàn)手段。
這個年過得索然無味,轉(zhuǎn)眼紅梅已落,柳枝發(fā)了芽,然依舊春寒料峭。
艾山衣衫單薄,季扶曇穿著綿裙,披著裘氅。艾山翻了幾個白眼:“跟你說了別穿這么厚,你這樣怎么練劍?你到底是不是真心要學?”
季扶曇惺忪著一雙睡眼,哈欠連天:“別對姐姐這么兇,我真是太冷了?!?p> 艾山?jīng)]法,雪還沒化盡,正是冷的時候,季扶曇又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姐,身體上沒受過什么苦,他不禁軟了心腸:“好啦,先跟我熱身。”
熱身不出一刻鐘,季扶曇便覺得手心腳心發(fā)汗,衣服累贅:“等一等,我熱了?!?p> 艾山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就是等著季扶曇脫了冬服,輕裝上陣后再教她武功。
季扶曇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兩天打魚三天曬網(wǎng),或者吃不了苦半途而廢,相反,她學得很認真,他讓她做的她都做了,面對他的訓斥,她也像個徒弟般虛心受著。
早上練體力,一般是蹲馬步、腿綁磚塊繞著院墻跑步,近午反復練習各種兵器,下午練習艾山教的各種招式,最后以姐弟二人的切磋結(jié)束一天的勤學苦練。
季扶曇和艾山是最早察覺季家不是簡單的商賈世家的孩子,身為季家長女,季扶曇打算為家族做點什么,讓自己強大起來,就算不能幫上大忙,也要在最壞的那一天來臨的時候不要成為家人的拖累。因此,她頂著身嬌肉貴的軀體,冬練三九夏練三伏。
不出兩年,在艾山不刻意讓她的情況下,她也能招架地住,大部分時候她都是因為體力不支而敗下陣來。艾山身為師傅也有所長進,他認清男女在體力方面的懸殊,開始教季扶曇如何用巧勁與對手搏斗。
寒來暑往,四個春夏秋冬,季扶曇的武功大有長益,時常能與艾山搏斗半個時辰不見疲態(tài)。
家里兩位姑娘出落的越發(fā)明艷動人,一顰一笑間百花羞紅了臉,吾日耶緹和葉染已心事漸重,再也忍不住為季扶曇和楊月純張羅親事,兩位姑娘心知該來的終要來的,索性硬著頭皮去相親。
春風拂面,候鳥北遷。
想去樓外樓喝茶聽曲的人看著門上掛的匾額寫著歇業(yè)二字,只得打道回府。
一人疑惑道:“看這樓上挺熱鬧,不像歇業(yè)的樣子?!?p> 在樓外樓附近賣糖葫蘆的老翁道:“樓主要為家中兩位孫女招孫女婿嘍,這高樓啊用來相親的?!?p> 那人不關心什么樓主孫女相不相親,他只關心樓外樓以后還會不會開業(yè),他還能不能喝茶聽曲,知道只是被相親占用幾天,便放了心:“那就好那就好,我過兩天再來喝茶?!?p> 二樓上等廂房,季扶曇悠閑地咳著瓜子,初聽聞吾日耶提為她安排相親,她心里直打鼓,害怕與陌生男子談婚論嫁,楊月純倒是興致勃勃,有恨嫁的意思。
昨晚季扶曇來到樓外樓,找見烏圖,訴說自己的憂心:“烏圖姐,我該怎么辦吶?”
烏圖想讓季扶曇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她循循善誘“你就這么排斥相親?還是你忘不了曾經(jīng)的未婚夫婿?”
季扶曇微怔,四年來,她用練武麻痹自己,抬眼間才發(fā)覺,她已經(jīng)有四年沒有見過趙盡知了,一陣苦笑:“我以為我很愛他,可若不是你剛才提起他,我都沒往這方面想?!?p> 烏圖搖搖頭:“你也夠薄情的,十幾年的感情說忘就忘?!?p> “哎呀烏圖姐姐,你到底能不能幫幫我啦?”二十幾歲的人了,耍起賴來還像個沒長大的姑娘。
烏圖無奈:“方法是有,不過需要你配合演場戲……”
……
眼前男子長身玉立,一派和藹可親的溫潤模樣,這就是烏圖叫來做戲的男子,叫寧港。
透過他,季扶曇想起了那位謝三表哥,他臨走送了自己一枚香囊,有個好聽的名字—葡萄紋花鳥鉑金香囊,她一直掛它于床頭,其間散發(fā)的馨香有助眠作用,聞起來心情也會變好。
季扶曇吐出一片瓜子殼,站起身,因失禮而尷尬:“公子請坐?!?p> 這人笑容清澈明亮,與季扶曇對坐:“季小姐不必拘禮,聽聞你叫烏圖一聲姐姐,在下虛長你幾歲,若季小姐肯賞臉,可喚我一聲寧大哥?!?p> 季扶曇為寧港傾了茶:“寧大哥請喝茶。”
寧港小抿一口,眼神瞬間亮了亮:“信陽毛尖?季小姐真大方??!”
“您是烏圖姐的貴人,我不敢怠慢?!?p> 寧港淺笑:“在下沾了烏圖的福氣??!”
季扶曇見他風度翩翩,舉止優(yōu)雅有禮,隨口問道:“寧大哥與烏圖姐怎么相識相知的?”
烏圖是樓外樓的臺柱子、樓花,萬千公子為之傾倒,可要說想與之一生一世執(zhí)手人間的男子并不多,當然了,歪瓜裂棗除外。寧港的先祖因逃仇家追殺而來這龜茲,做起了倒賣瓷器的生意,到寧港這一代,寧家只有他這么一個獨子,他不負眾望,將寧家的生意發(fā)揚光大,更上了一個臺階。寧父寧母別無所求,唯愿他能得一位清白賢良女子為妻??烧l知他們的兒子偏愛上了樓外樓里的姑娘,雖說商賈低賤,可也是本分的生意人,反對兒子娶樓里的姑娘為妻,二老一退再退,最后也只表態(tài)烏圖可為妾,然寧港真愛烏圖,他不肯委屈了她,更不可能娶除她以外的任何人。
寧父寧母著了急,暗中為他物色妻子人選,寧港不想鬧得難看,與烏圖合計之下,他告知父母自己要求娶季家長女,父母雖不抱希望,但也由衷的高興他改變了非烏圖不娶的心意。
季扶曇唏噓不已,老天總愛捉弄有情人:“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你我的事情終有被揭穿的那一天?!?p> “雖非長久之計,但于你我而言,卻是當下的緩兵之計?!?p> 季扶曇答應為寧港和烏圖保密,這件事情只有他們?nèi)酥?,所以楊月純也被蒙在鼓里?p> 炊煙四起,孩子們嬉鬧著分別,在父母的呼喚聲中回家吃飯。季楊二人緩步朝季宅走去。
季扶曇只相了一位就成功了,楊月純驚嘆不已:“我知道你不想相親,可也不能這么隨便啊,白費了我娘和你娘的苦心,這么多青年才俊,不挑一挑還蠻可惜的?!?p> 季扶曇擰了擰鼻子,調(diào)笑道:“這么多青年才俊,有你看對眼的嗎?”
以往聽見這樣的調(diào)笑,楊月純肯定不依不饒,可現(xiàn)在卻安靜下來,低著頭不肯說話。
季扶曇矮下身子,抬頭對著她低垂的頭顱:“月純,你成功了?”
楊月純耳根子紅透,要滴出血來,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應該是成功了吧!”
楊月純沒想到第一個來問她相親事宜的不是葉染已,而是艾山。
她坐在臺階上,雖然穿的還算厚,但屁股底下略感涼意,艾山居高臨下,盡顯壓迫,她沒有抬頭看他,但她就是能感覺到艾山的眼睛正盯著她的頭頂。
“他叫什么?”
本來不用回答的,可沒來由地,像著了魔似的,楊月純開了口:“蔡志和?!?p> “他做何營生?”
“刻墓碑的?!?p> “他父母何人?家中無兄弟姊妹?”
“我還沒來得及了解這么多?”
“什么都不知道就把自己許了人?”
“才第一天,我沒來得及問嘛?!彼技按?,楊月純吃吃地笑起來:“來日方長,慢慢了解?!?p> 艾山看不得她為別人而笑,斥道:“三天的相親大會,才第一天就相看好了?你是有多怕自己嫁不出去?”
艾山的冷言冷語將楊月純拉回現(xiàn)實,一想到艾山的針對她氣不打一處來:“我雖只是你們家下人,可你也不能說這話來糟蹋。”
艾山放低了聲音:“我不是那個意思?!?p> “我是第一天就相看好了,可姐姐呢,她只見了一個人就敲定了,你敢置喙她的選擇嗎?”
“我……”艾山一噎,竟無言以對。
“你也就仗著自己是季家大少爺,隨意作踐我這個下人罷了,你看不起我就別管我,還偏偏不承認瞧不起我,好隨時來貶低我?!?p>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你不要和那姓蔡的好,他一個刻墓碑的,我究竟哪里比不得他?”
“他只是個刻墓碑的,處處都比不上你,可我們傾蓋如故,我們身份同樣低微,相知相惜?!?p> 艾山還真被氣笑了:“你們才認識多久就相知相惜了,那我算什么?”
“說句僭越的話,我只把你當做弟弟,我的事你管不著,老爺夫人也不會由著你胡鬧?!?p> 艾山又往前挪了兩小步,他突然蹲下,想與楊月純來場促膝長談。不料,楊月純被艾山湊上前的大臉唬了一跳,屁股往上挪了兩個臺階,手肘撐起,順勢起身,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望著楊月純離去的窈窕背影,艾山收回了因為猶豫沒有抓住楊月純胳膊的手,眼神晦暗,隱入濃濃夜色中。突然,他靈光一閃,好像知道該從何處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