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自是好夢最易醒

　　許是因?yàn)榭爝^年了，晚上七點(diǎn)多的沃爾瑪人頭攢動。竺宴最近刷到了一個新菜，但那是道大菜，不光做起來麻煩還很難控制量，以竺宴對自己的了解，她很容易一頓做出三天的菜來。

　　但是現(xiàn)在嘛……嘿嘿。

　　竺宴目標(biāo)明確直奔生鮮區(qū)，然徹推著車跟在她身后。竺宴沿著貨架走走停停，不時舉起幾樣?xùn)|西回頭：

　　“這個吃嗎？”

　　“鮑魚唉！但是我不會做?！?p>　　“油條要嗎？”

　　“這個泡芙可好吃了！”

　　然徹從一開始“你做新菜要用到這個？”的驚訝，到后來的不論她拿起什么都笑著點(diǎn)頭，本著不做飯的人沒有資格說話的原則，任勞任怨地充當(dāng)沒有感情的拎包工具人。

　　到了結(jié)賬區(qū)，竺宴一手抓著購物車一側(cè)的洞，眼睛彎彎地看向然徹，公共場合她不方便喊他名字，于是自作主張的換了個稱呼：“偶像，商量個事兒唄。”

　　然徹挑眉：“你說。”

　　“你先去那里等我唄，我一會兒就過去?！斌醚缧σ饕髦钢虉龀隹凇?p>　　然徹知道她是怕自己搶著付錢，但他就是…想逗逗她。

　　他故意攥緊推桿，昂著頭，一副一言不發(fā)但決不妥協(xié)的模樣。

　　這副模樣落在竺宴眼里就是這男人不好意思讓她付錢了，覺得她東西買完就用不上他了。

　　但問題是，以她對然徹的了解，她家舞擔(dān)絕對不是一個把心思都寫在臉上的人。

　　所以，他又在演戲!

　　你個戲精！

　　那人的姓已經(jīng)到了舌尖，竺宴理智回籠及時剎住車，她環(huán)顧了下四周，掂著腳拉近兩人的距離，用極小極小的聲音說：“說好了我請你吃飯的，給個面子嘛?！?p>　　女孩的聲音細(xì)小綿軟，白色的燈光打進(jìn)眼底恍若星河，加上若有似無的鼻息，然徹突然覺得臉?biāo)苹馃Ｋ乱庾R“嗯”一聲，腳步凌亂地穿過人群走向竺宴指定的地方。

　　“姐妹，你男朋友好可愛！”后面排隊(duì)的姑娘朝竺宴投去羨慕的目光：“不過他為什么戴著口罩??？他是明星嗎，看著好眼熟?！?p>　　竺宴正拿著手里的盒子掃碼，聞言抬頭看了眼然徹的背影，笑著點(diǎn)頭：“帥吧，我們家大明星。”

　　小姑娘立馬露出姨母笑，雙手捧著心口無聲尖叫。

　　啊啊啊??！這是什么絕美愛情！她什么時候也能找個跟明星一樣帥的男朋友啊啊?。?p>　　竺宴迅速結(jié)完賬拎著兩大兜東西往外走，剛到警報器旁然徹就朝她伸手，她一點(diǎn)不客氣把兩只袋子全塞給他，雙手插兜蹦著在前頭領(lǐng)路。

　　冬日七八點(diǎn)的天已經(jīng)差不多黑透了，兩人從超市出來正好趕上噴泉開工，彩色燈光隨著水流旋轉(zhuǎn)，土得不行卻也絢爛至極。竺宴照例找了張靠近噴泉的長椅坐下，然徹也跟著她坐下，中間隔著半條手臂的距離。一輪燈光秀落幕，竺宴起身，然徹已拎好東西等她領(lǐng)路。

　　心照不宣，默契十足。

　　穿過不長不短的商業(yè)街，跨進(jìn)單元樓邁出直梯，701的門牌號就在眼前。竺宴沒想到他會來，玄關(guān)只備了一雙拖鞋。

　　“呃，你等一下?！彼叩粜北伎爝f堆，沒一會兒拿著雙新鞋出來：“這是我前幾天剛買的，你先穿？”

　　之所以用了問號，是因?yàn)檫@雙鞋十分的…少女，左腳是淺粉的鞋身綴著碩大的海綿寶寶，右腳是嫩黃色毛絨掛著粉嫩的派大星。

　　就…不知道這位私服全是黑色的大佬看不看得上她這遲來的少女心。

　　男人的自尊心只短暫地出現(xiàn)了一秒，然徹在竺宴期待的目光里換了鞋，一絲猶豫都沒有。

　　嘖，還挺合適。

　　他在心里這么安慰自己。

　　幸好能穿。

　　竺宴松了口氣，手腳麻利地把食材分類，一部分裝進(jìn)冰箱，一部分放進(jìn)水池。然徹挽好袖子發(fā)現(xiàn)自己全無用武之地，只好抱著胳膊靠在墻上看她忙活。

　　竺宴被他盯得連連手滑，幽怨地抬頭：“那邊那位大哥，您可以隨便轉(zhuǎn)轉(zhuǎn)，飯好了我叫你?！?p>　　然徹似乎就在等這句話，竺宴話音剛落他就指著墻角那堆快遞問：“介意我?guī)湍悴鹆藛?？?p>　　“可以的話你把它們拼好也行?！斌醚缪鄣组W著狡黠的光。

　　那些木板沉得要死，她光是把它們從門口推進(jìn)來就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實(shí)在是不想安裝。主要吧，她一個人住也用不上，干脆堆在那，坐等一個用得上的有緣人。

　　然徹就是那個有緣人。

　　他一眼就看到客廳里孤獨(dú)的沙發(fā)和碩大的地墊，結(jié)合她在滄海的家，他猜那堆顯眼的紙盒里包著她的家具。

　　然徹按照竺宴的指示在櫥柜里找到剪刀，首先拆外面的大件。那是張3×1.5米的餐桌，桌面和桌腿全是實(shí)木，旁邊的工具包里配了一堆鐵片和螺絲釘。組裝和拆卸是然徹的看家本領(lǐng)，竺宴的蘑菇湯坐上煤氣灶的時候餐桌已落地，然徹手里的椅子也已成形。

　　“放這里嗎？”

　　“雜糧飯可以嗎？”

　　“可以。”

　　“可以。”

　　兩人幾乎同時抬頭，相視一笑。

　　竺宴低頭淘米去了，然徹又拆出一張床墊，真空壓縮著卷成一團(tuán)，他沒直接買過這玩意兒，等它在地上膨脹開來才發(fā)覺不對：“這床墊也放客廳嗎？”

　　竺宴背對著他切胡蘿卜，頭也不抬地回：“不是，那個我準(zhǔn)備放閣樓的，那塊應(yīng)該還有個小柜子我也準(zhǔn)備放進(jìn)去的?！?p>　　然徹一扒，果然找到一個備注著“置物架”的盒子。

　　“閣樓在哪兒？”他決定先把床墊搬上去。

　　“從最里面那個房間可以上去。”

　　701有兩室一廳一衛(wèi)，主臥對著衛(wèi)生間和客房。鑒于只有主臥有床，竺宴直接把對面的客房改成了衣帽間，衣帽間里有架折疊梯，從上方的小窗口可以到平鋪整間主臥的閣樓。

　　竺宴盛出厚蛋燒才想起來那個梯子很陡，趕緊擦了手去查看情況。

　　“那個梯子不好上你慢點(diǎn)……”

　　她進(jìn)門就然徹那個莽夫整個人卡進(jìn)天花板，只剩兩只腳踩在鐵梯最上端。他顫抖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你來的正好，你把那個置物架遞給我吧，這梯子我實(shí)在不想再爬一次了?！?p>　　那個置物架雖然大件，但好在是塑料材質(zhì)，整體沒有什么重量。

　　“好，你先歇會兒，我去拿。”竺宴轉(zhuǎn)身去了客廳。

　　門鈴卻突然響起。

　　這個點(diǎn)快遞還沒下班？

　　竺宴看了眼時間，九點(diǎn)十七。

　　她沒記錯的話，驛站通常是八點(diǎn)下班，就算沒下班也會這個點(diǎn)來送快遞。

　　她警惕地隔著防盜門喊：“誰啊？”手機(jī)已開了錄音。

　　那頭傳來一個讓她意外至極的聲音：“宴宴開門，我是媽媽?！?p>　　竺宴下意識攥緊拳頭，她分明沒有告訴她她住這，可她一耳朵就聽出來，那就是楊萍的聲音。

　　她踟躕了好一會兒，才緩慢地壓下門把手，楊萍穿得花紅柳綠的胖身體擠進(jìn)來，一邊打量房子一邊數(shù)落女兒：“怎么，這么長時間沒見連媽都不會喊了，搬家也不告訴我一聲，要不是有熟人看到我都不知道上哪找你，”楊萍一屁股在沙發(fā)上坐下，翹著二郎腿靠在椅背上，眉頭擰著揚(yáng)起眼尾細(xì)細(xì)的皺紋，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我問你，你是不是換號了，換號了怎么不告訴我，是不是覺得自己翅膀硬了不想認(rèn)我這個媽了？”

　　竺宴關(guān)上門，緩慢地走到客廳的墻邊貼墻站著，喊：“媽?！?p>　　對于楊萍其他的問題她一概保持沉默。

　　她就是故意換手機(jī)號碼不告訴她，也是故意搬家不告訴她。她就是不想讓楊萍找到她。

　　但她不能直白地對一位含辛茹苦的母親說出這么殘忍的話。

　　所以她緘默。

　　楊萍今天來也不是問她要號碼的，她趾高氣昂地發(fā)出命令：“給我一百萬，你弟弟要結(jié)婚了，我得給他買婚房?！?p>　　“我沒有?！斌醚缦胍膊幌氲鼐芙^。

　　楊萍讓步讓得很爽快：“那也行，你把你爸的房子過戶到你弟弟名下給他做新房?！?p>　　指甲掐著掌心，竺宴努力調(diào)整著呼吸：“那是我爸給我的房……”

　　“你一個女孩子要房子干什么？”楊萍?xì)鈩輿皼暗卮驍嗨骸暗饶憬Y(jié)了婚不什么都有了，再說了，你現(xiàn)在那么能掙錢，把房子給你弟弟怎么了！”

　　“我能不能掙錢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竺宴已經(jīng)盡力平靜地問出這句說過無數(shù)次的話。

　　楊萍還是“砰”地炸起來，她掐著腰站起來，指著竺宴鼻子罵：“你說的什么人話！寶玉是你弟弟，你掙那么多錢不給他花給誰花？你個沒良心的，我辛辛苦苦把你們兩個養(yǎng)大還要照顧你爸我容易嗎，現(xiàn)在我老了，你們一個兩個的都不聽我話，我這是造了什么孽我！”

　　“他不好跟我沒關(guān)系?！?p>　　“你以為你有多好！年紀(jì)輕輕就帶男人回家，門口那雙鞋是他的吧？逛個超市還要你付錢，呸，軟飯男！”

　　“你跟蹤我？”

　　“什么跟蹤話說那么難聽，我那是怕你被人騙了保護(hù)你呢！”

　　“所以你從超市就跟著我?！?p>　　楊萍當(dāng)沒聽見這句話，自顧自地罵：“事實(shí)證明他就不是什么好男人，以前問你要錢你也沒說不給啊，你老實(shí)說，是不是他不讓你給？”

　　竺宴都不知道該從哪句話開始辯駁，只能干巴巴地強(qiáng)調(diào)：“我是真沒錢?！?p>　　“他不讓給是吧？你讓他出來，我跟他理論，”楊萍擼起袖子就往里闖，竺宴狂奔過去攔住她：“媽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還想問你在干什么！一個不知道哪里來的野男人說句話你就聽，你親媽說的話就不聽，你個白眼狼，不孝子！你讓他出來，敢騙你不敢出來是吧，讓他出來，我倒要問問我女兒掙的錢憑什么不給我花！”楊萍一把把竺宴推搡到流理臺上，推開臥室的門一陣亂翻沒找到人，又去看對面的房間。

　　鋒利的白刃抵在楊萍脖子邊，紅血絲布滿眼球，竺宴的嘴角不知何時破了，血順著下巴往下淌，說出的字眼也帶著血腥味：“你再往前一步，我就砍下去?！?p>　　楊萍被她這副樣子嚇到，哆哆嗦嗦地后退，邊退邊罵：“你個賤蹄子敢拿刀對著你媽了是不是，我要報警，讓警察把你抓起來，讓你那些粉絲看看你是什么貨色！”

　　“你報啊，報??！”楊萍退一步竺宴就拿著刀進(jìn)一步，把楊萍一步步逼回客廳。她的理智只夠管住她的手，嘴就肆無忌憚地開火：“私闖民宅，故意傷害，你看警察來了抓你還是抓我！楊女士，我提醒你一下，我每個月都給你打贍養(yǎng)費(fèi)，你的護(hù)膚品保健品化妝品和名牌包包都是我買的，從法律上講我可不算不孝倒是你，明知道我身上有傷還把我往石頭上推，你說我要是跟警察說你是來殺我的他們會不會信？”

　　楊萍已經(jīng)退到了安全距離，她不可置信地恨恨地瞪著竺宴，尖利的聲音從喉嚨咆哮而出：“你翅膀硬了是吧，會跟男人走了是吧，行，你行啊竺宴，你給我等著，老娘不找人治治你你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你給我等著，等著！”楊萍惡狠狠地罵完摔門而去。

　　竺宴頃刻脫力摔在地上，刀在瓷磚上砸出“當(dāng)啷”一聲。

　　衣帽間的門似乎動了。

　　竺宴抱著膝蓋蜷縮著身子，用嘶啞地氣聲說：“別出來好不好?！?p>　　別出來看到我這副樣子，別出來告訴我你聽到了我的不堪，你就當(dāng)，上面的隔音很好你什么都不知道，這樣，我就可以一直在那場夢里，騙自己，其實(shí)我也可以奢望你愛我的，其實(shí)，我也能配得上你小心翼翼又明目張膽的的喜歡。

　　可是啊，夢，都會醒的，我享受美夢的時候就該想到，我早晚，要面對這狼狽不堪的現(xiàn)實(shí)。

　　那扇門立馬安靜下來，然徹眼眶猩紅，手臂上青筋暴起，海綿寶寶和派大星站在門框的分割線上，沒有往前一步。

　　不知過了多久，客廳傳來竺宴低低的、壓抑的哭泣。

　　而門后那人死死攥著門把手，沉默著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