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胡氏夫妻
星緹紗接過森麗莎手里的碗,道了聲謝便轉(zhuǎn)身將晚飯給了兩個孩子。
“誒呀殿下您看您這……”森麗莎那雙鑲著金邊的綠眼睛里一瞬間閃過了極大的詫異,可在帝姬回過身看著她的那一瞬間,那里面的神情已經(jīng)變成與她母親臉上慣常出現(xiàn)一樣的笑。她有些討好地仰頭看著帝姬,“您可真是心善,那小的再去給您和小姐打兩碗飯過來?”
“……好的,麻煩你了?!?p> 反常地,星緹紗沒有拒絕森麗莎的提議。她讓森麗莎一會回宿舍前轉(zhuǎn)告其他人一聲,這兩個孩子情況不好,還請他們諒解她今天忽然丟了掃把不干活就跑回來的事情。森麗莎滿口應(yīng)下,還不住地說著眾人都感著帝姬的大恩一類的好話。
“之前我開給他們讓廚房煮的藥要叮囑……叫他們按時喝,有什么狀況直接讓人來這間屋找我就好?!?p> “是,殿下。小的回去立馬跟他們再說一次。”
送走森麗莎之后,星緹紗關(guān)上門,拉過椅子再一次坐到炕上兩個孩子對面。
珀姬捧著飯拿著筷子,卻是看著她遲遲不吃。另一邊的溫斯基也差不太多,只是目光在不斷躲閃——就像他從記事時起就已經(jīng)學(xué)會的那樣,下意識地不去直視貴族的臉。
“吃飯吧,快,一會涼了?!?p> 被打斷了敘述的星緹紗此刻只覺得腦海中嗡嗡作響,連日來的疲憊似乎在這一刻一齊涌了上來,她鼓起來的勇氣力氣也全部被抽出體外。真空般的疲倦感讓她有些脫力,只是呼了口氣,便感覺全身都失去了支撐。
這樣不行。
星緹紗抬起手本是想撐一下自己的額頭,可她緊接著便吸了一口氣,用那手抹了一把臉,將渾身脫力的肌肉骨骼又一次支撐起來。胸膛之內(nèi)有骨節(jié)被肌肉拉正的咔咔聲傳來,充盈肺部的空氣被再次吐出的時候,好像就帶走了大半的疲憊。
“抱歉……我都沒注意到已經(jīng)用了那么長時間了。下次要是還有這樣的情況,你們要及時提醒我。身體是革……是最重要的,別因為我腦子不清醒連帶著你們挨餓。”
星緹紗又一次在臉上提起那溫和的微笑,她用那雙眼眶尚且未褪去紅色的眼睛看著眼前的幾人。
那溫柔的目光在撫過珀姬眼睛的瞬間讓她為之一怔。
“繼續(xù)吧?!?p> 漸晚的天色下,莉莉絲拉著多琳的手慢慢悠悠地在大街上晃著。晚飯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街邊的小攤大都即將收工打烊,遠處的幾家酒樓仍然燈火通明,而周圍的一切在隨著夜色濃重而愈發(fā)寒冷的風(fēng)里顯得有些冷清。兩人散步散得有些遠了,這已經(jīng)過了都城最繁華的地段。
多琳手里拿著支在集市里新買的玻璃筆,漫不經(jīng)心地搓弄把玩著。
這玻璃筆的筆桿是一枝梅花的模樣,梅花枝頭還連著一彎月亮,挺特別的。只是聽那攤販說,雖然不是什么有名的老牌子,可因為是南方運來的,玻璃這東西長途運輸損又耗大,所以還是貴了不少。奈何多琳實在是喜歡,加之那點錢于她這樣一位貴族小姐而言著實算不了什么,便是連價格也沒怎么講就付錢買了下來。
攤販?zhǔn)樟隋X便拿出個細長的布袋,幫多琳將這筆放了進去。多琳接過抽緊了繩的布袋,看見那上面粗糙地印染著個彎月的圖案,以及一個似乎是姓氏的單詞。
賽塔里拉,直接翻譯過來大概是“過去的月亮”。
如果按照將“勞羅拉”翻譯成長弓繼而寫作“張”的原則,這家人應(yīng)當(dāng)是姓“胡”的。不過為了不至使人疑慮他們的血統(tǒng)是否存在與華夏國人沾親帶故的嫌疑,還是叫他們賽塔里拉一家吧。
就在多琳與莉莉絲二位小姐漫無目的似的在街上走著的同時,這一家的女人正咒罵著前些天來她的玻璃器廠里又揪著各處“不合格”訛了一筆的小貴族。她的男人提醒她天要黑了,她便一口吸光了嘴里叼著的煙,抓著粗布肩帶加快了腳步。
“狗娘養(yǎng)的東西。”她將煙屁股丟在地上,緊接著一口痰啐滅了黑暗中那點火光。背后巨大的布包里,沉重的金屬制品們在發(fā)出撞擊產(chǎn)生的叮咣聲響。女人深吸了一口氣順便又轉(zhuǎn)頭環(huán)顧了一次四周——很好,沒有人。她嗤笑著這些出身高貴的蠢貨連自己的祖墳即將慘遭毒手也毫無察覺,一時間只覺得連被訛錢的郁結(jié)都松開了些,“走,今晚上就挖通了那洞,老娘今天要把他祖宗都拖出來踩兩腳?!?p> “小聲點……”
男人有些慌張,盡管他早就不是第一次干這刨墳掘墓的勾當(dāng),可偷到現(xiàn)在仍然有爵位有官職的貴族頭上依舊讓他心里沒底腳下打滑。他的老婆一向是目中無鬼神的,自從他認識她那天起就是這樣??蛇@勇氣并不能讓她和他扛住貴族的追究,他心下慌張,只能不住地提醒妻子小心一些。
女兒——她的女兒,玻璃廠的操作工,十一歲的海爾佳,還在家里等著父母回去呢。
“知道了?!迸藵M不在乎地擺了擺手,不耐煩的聲音到底是壓低了些,“過來點,往哪走呢?再往北就上大路了?!?p> 男人聞言趕緊抬頭看了一眼山林樹枝間露出的夜空,而后立馬跟著妻子換了方向。兩人是循著山里被開出來大路的方向上的山,卻始終是與大路保持著不近的距離。男人沒有魔法,即使平時常常攢著私房錢,隔段時間便買些豬肝和整魚來吃,在這沒有燈火只能憑借天上半明不暗的月光趕路的夜色里,依舊是看不清草叢和灌木還有雜亂樹木掩映間那遠處的大路。
這總是使他感到挫敗。
妻子是知道的,她放慢了腳步等著男人跟上去,而后一手抓著他的手一手提著把柴刀撥開腳下的枯枝和灌木,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她不長的淺金色頭發(fā)打了兩個麻花辮,發(fā)尾被她卷成個圈用發(fā)繩捆起來。兩根辮子在月色下隨著她的步伐在她結(jié)實的肩頭一晃一晃,在這山林的夜色里讓男人心穩(wěn)了下去。他感到自己的手腕上傳來她掌心的溫度——魔女那無論何時總是溫?zé)岬捏w溫,隔著粗布手套堅定地傳到他的皮膚上,透進他的血肉里。
這是他們認識的第八年。
不等男人回憶多少與妻子的浪漫往事,手腕上的力度陡然一頓。男人回過神抬起頭,只見妻子已經(jīng)停下了腳步,正拿著手中的刀撥弄著地上的草叢。
帝國南方的冬天不冷,至少男人從未見過傳說中北方的大雪和落光葉子的樹——更何況此刻已經(jīng)到了往年開春后許久的日子,即使天氣涼得反常也冷不到哪里去。于是地上茂密的草叢與灌木,與落在上面的枯枝敗葉一起,被女人的刀撥得沙沙作響。
忽然,他聽到有第二個東西在摩擦著它們,渾身汗毛在一瞬間奓起。他幾乎感到自己心臟緊縮成一團,擠出的血液將他的脖頸他的耳朵灌得砰砰作響,他滿是冷汗的手試圖攥緊自己的那把柴刀,可雙腿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開始發(fā)軟,脖子也變得僵硬不聽使喚——他幾乎不敢扭頭去看周圍究竟來了什么人。
噗呲。
第二道摩擦聲,在什么東西連帶著水漿爆開的細微聲響里停止了。
男人只見身前寒光一閃——妻子將扎在刀尖的毒蛇甩了出去。
他松了口氣。
只是蛇罷了。
“就是這,開工?!?p> 女人松開了牽著丈夫的手,一把將柴刀戳進地里。她脫下背后那長長的布包,一把將其甩在地上,解開那上面的扣子,里面的鎬頭鐵鏟散落開來。女人抓起鐵鏟,掄起手臂三兩下就掃開松散地鋪在木板上的土和枯枝落葉,而后將鏟子豎著插進木板邊緣的縫隙里,用腳一踩一壓,將整塊木板撬了起來。
盜洞已經(jīng)挖得很深了,女人拉起圍在脖頸上的薄布圍巾裹住自己的頭發(fā)和下半張臉,在洞邊等著山風(fēng)吹走里面渾濁的死氣。她催促著丈夫動作快些,笑他難不成是被剛才那條蛇嚇破了膽。
“今天輪到你下去挖了,快點?!彼弥割^戳著丈夫的肩膀,“我挖了三次了,今天該你了?!?p> 男人并不氣惱,他整理好裝備,將一捆長麻繩解開,纏繞過自己兩條大腿,最后繞著腰際打了個結(jié)。他將麻繩的另一頭交給妻子,自己背著工具,舉著一根點燃的蠟燭,順著傾斜的盜洞下去。
挖出的東西被一點點送上來,一開始是土,之后是陳舊破碎的磚塊。女人將麻繩捆在樹上之后,幫忙清理盜洞洞口堆積的東西。不多時那在地上還盤了兩圈的麻繩被扯動,女人探頭看向下面,只見丈夫半靠著盜洞的壁,對她比了個“Ok”的手勢。
“把雞給我,還差一鏟子就通了?!?p> “你人先上來!”女人趴在洞口壓低聲音喊道,“快點!鏟通了趕緊上來!”
男人被這一句話嚇了一跳,趕緊讓妻子拉緊麻繩將他扯上去。結(jié)果上來之后并無任何異樣,一問才想起來,哪有人在洞里就下雞籠的。
真是糊涂了。
他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從自己的包袱里拿出那不過兩個巴掌高的雞籠。在上風(fēng)口用手戳弄兩下里面剛睡著的毛茸茸的雞仔,就這樣在小雞崽們嘰嘰喳喳的吵鬧聲里等了約莫一個小時,才用繩子將籠子吊住墜了下去。
——安全。
不多時,妻子拿回了籠子,看著仍然活蹦亂跳的兩只小雞,她對著丈夫點了點頭。
“下墓!”